那年輕人氣度儒雅,生得頗為周正,有股書生氣。
他沖着面前二人恭敬行禮:“叔父叔母,《韓非子》有雲‘法不阿貴,繩不撓曲。法之所加,智者弗能辭,勇者弗敢争。刑過不避大臣,賞善不遺匹夫。④’為官者,當以執法為基,秉持公道,不徇私情。”
“那也沒教你自己查封自家的産業啊。”中年女人重重一拍大腿,“百裡府怎麼出了你這個孽障東西!我要替你爹娘教訓你!”
說罷,她就沖了過去。
中年男人也冷哼一聲,卻沒有加入戰局,他将自己置身于外,讓妻子沖鋒陷陣。
他們吵得激烈,暫時沒看見剛從院落裡跑出來的許雲清。
許雲清眼睜睜看着二人打作一團。
*
在不涉及人命的情況下,自家人教訓自家人,身為外人的許雲清既不清楚緣由也不好插手。
于是許雲清的視野裡,隻能看着中年女子對着那青年又抓又撓。
青年在女子攻擊下毫無還手之力,隻能拼命捂住臉,嘴裡還在勸解:“師曰……”
“曰什麼曰?”
哇。
血濺、濺出來了。
許雲清腦袋往左邊看看。
“子曰……”
“還我兒來!”
哇。
人飛、飛起來了。
許雲清的腦袋往右偏偏。
戰況焦灼。
“百裡成安文采斐然,未經科舉便先破格被舉薦入了翰林院,如今高中狀元,陛下更是直接将他提拔為京兆尹。”
許雲清聽得懵懵懂懂:“京兆尹是幹啥的?”
何大人用看文盲的眼神看他,還是做了解釋:“京兆尹之職,掌京畿之政令。聽獄訟,察奸宄,抑豪強而扶弱瘠,舉善罰惡。⑤”
“都說新官上任三把火。”何大人的聲音裡莫名透着股愉悅,“這位狀元郎上任後,最先整治的就是自家的産業。還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得一家人啊。”
前半句還是公正評價,後半句幸災樂禍的心态就透了出來。
許雲清看了看手裡端着杯子,正在給自己瘋狂灌水漱口的何大人,大概明白了他為啥那麼高興。
他自己倒黴,也想看其他人不痛快。
四十八/
通過何大人的解釋,許雲清了解了事件發生的原因。
百裡成安的堂弟不僅在京城開設了多處賭場妓坊。還常常借着百裡世家的名頭大肆斂财,欺男霸女,被剛剛才走馬上任出任京官的百裡成安抓了個正着。
如今堂弟下獄,他父母知道以自家兒子犯下的罪名正常出來無望,心下焦灼,幹脆上門找百裡成安讨要說法來了。
這不是做的好事嗎?
何大人還在看戲,許雲清挺身而出,見義勇為将二人分開。
有外人在場,顧及百裡家顔面女人不好發作,隻得惺惺然放下狠話後與男子一同離去。
許雲清扶起百裡成安。
百裡成安滿臉是血,都這樣了還不忘沖着二人行禮,“多謝二位大人相救。”
他看着傷得很重,原本還算清俊的臉頰鼻青臉腫,眼眶帶了兩個黑眼圈,許雲清關心問:“你沒事吧。”
“沒事的,自從我上任之後,就莫名其妙地經常挨打,已經習慣了。”
“維護正義的道路向來艱難。”許雲清安慰他,“百裡大人剛正不阿,大義滅親,實乃壯舉,讓我來替大人醫治吧。”
百裡成安被打得視線模糊,但是他還是很堅強用眼睛掃過許雲清年輕的身體,又看了看他們剛來時的廂房,最後落在了何大人滄桑的老臉上。
他嚴肅對何大人說:“百裡府内禁止狎妓。”
許雲清臉上笑容未變,他放下藥箱,從容不迫卷起袖口,開始輪拳頭。
百裡成安熟練地護住臉,口齒不清:“你……打我……做甚。”
被留在原地的何大人一張老臉花容失色:
“太醫,尹公,你們别打了!”
“你們不要再為了我打架了啊!”
“啊啊啊啊啊!”
*
“百裡成安此人實在太不知變通。得虧他生在百裡家,顧及着他的家族無人敢動手,否則遲早被得罪的人弄死。”
那确實。
不過萍水相逢,許雲清剛剛就差點把他打死。
亂糟糟的事情發生了一堆,等他們最終回到大殿的時候,宴會早已開始了第二輪。
入夜,璀璨燈火将百裡府照得亮如白晝。百裡丞相被賓客們簇擁在大堂中央,沖着衆人舉杯敬酒。
他兒子得了狀元,這等喜事無論是對他還是百裡府而言都是天大的榮耀。百裡丞相笑得紅光滿面,布滿歲月滄桑的老臉上愣是顯出了神采奕奕,站在台前接受着衆人祝禱。
許雲清混在人群裡,遠遠看着百裡家的盛景,禁不住感歎道:“百裡家三代簪纓,驷馬高門,累世公卿……傳言當年翟家鼎盛,怕也是這般模樣。”
成語用得有點多了,因為這是許雲清在宴會上現學的,又被他記頌在心中。
此時終于被他逮到機會可以賣弄才學,許雲清看詞造句,超經意露出,半桶水空晃蕩。
“你可别亂說。”
何大人捂着他的嘴巴,滿臉都寫着豎子休要害我,“百裡家哪是什麼三代簪纓。”
他聲音壓得很低,生怕被人聽見了。
“想當年百裡家不過是個小得不能再小的氏族,百裡丞相也沒有做到丞相的位置,隻是個小小的戶部主事。”
“百裡家發迹的契機,是當時尚且在戶部任職的百裡丞相檢舉了翟老将軍,提供了其叛國的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