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給她取名叫阿鸢,可從沒想到之後要有什麼交集。
她順手救了一隻花妖,花妖碰巧被一個人族救下,僅此而已。
萬澤崖的花香再濃郁,也漫不到五靈山。
滄瀾院的浩浩海水,更是日複一日,起落在山林外。
她很忙,忙于接手首座之位,忙于各式事務——她的師父生前醉心修煉,隻盼成仙,竟是什麼也不曾管過,什麼也不曾留下。
環顧四周,俱是一團亂麻。
萬澤崖上的驚鴻一瞥,須臾間抛之腦後。
院内長老各懷鬼胎,院外同門作壁上觀。
滄瀾院手裡的藏書,功法,優異弟子……無不是别人眼裡的肥肉。失了前首座的滄瀾院,更是如寶庫失了鎖,倉門大開。
有人質疑她,有人挑釁她,有人聯合外部,有人從内施以利誘。
她殺了第一個人,很快是第二個。
鮮血濺上衣擺,粘上指腹,染上掌心,又順着指縫滴滴答答,落了滿地,凝成一小汪一小汪的潭。
她曾是滄瀾院首徒,也曾奉命除妖,見過百種屍骸,千裡赤土,然而同族的血全然是另一種感覺,好似更濃稠,更腥臭,好似這味道要順着她的武器“飛花碎玉”,浸染全身。
她雙手已沾滿了血,可是不夠,仍然不夠。
不夠快,不夠對,不夠狠。
仍有弟子明裡暗裡哭訴——
發現的機緣被搶了,總也得不到拂柳舟的草藥——
明明能治好的傷,硬是拖到回門,拖久了落下病根——
她站在那裡,看着弟子跪在台階下,看着晏清溪握緊了五指,指下冰棱凝結——
拂柳舟的長老撫着胡子,眯眼笑道:“這傷委實難治,我們手裡的藥也實在不多。但既然晏首座開口了,我們拂柳舟定會全力醫治——”
階下弟子猛地擡頭,目眦欲裂:“你胡說!你們明明就有,卻不肯拿給師妹——咳咳——”
一層水膜堵住了他的口。
她笑起來,溫溫和和道:“勞煩李長老了。”
那長老笑道:“不謝。”
五靈山起風了,風聲那樣緊,卷起的巨浪那樣高,好似要一路卷上天邊。
滾滾紅雲于天邊漲落,掩蓋住蒼涼白日。
她想起年幼時,師父曾對她說:“我們順天道,修五靈,為的是成仙,旁的都不重要。”
“為的是成仙,旁的都不重要。”
這冷淡的聲音越過漫長年月,混雜進門下弟子壓抑的哭聲,疊在他們顫抖的肩胛,一時間仿若空中樓閣,虛無缥缈。
她心道多可笑,滄瀾院修了千萬年的海,呼風喚雨,上天入地,卻護不住門下的水滴。
她同莫問秋越走越近,她手上的血越來越多。
可她們從未肝膽相照——說來說去,做來做去,事情也無非是那三樣——莫問秋替她把脈,莫問秋請她除掉些人,莫問秋給她些藥草緩解火毒。
偶爾,對方也會面帶關切地問上兩句:“感覺如何了?”
她溫聲笑了笑,回道:“好些了。”
莫問秋:“也是,脈象确實緩和不少。”
她笑而不語。
待莫問秋走後,又過了許久,她沿着溪水去了下遊,靠坐在石邊,五指一點點收攏,用力,隻見藥草在掌心彎折,細細的根莖繃緊,折疊,擰出汁液來——
草汁氣味偏苦、微腥,順着指縫流下,滴落在地。
她垂着眼簾,凝視片刻,起身預備離開。可未走幾步,她鬼使神差間回頭,卻發覺地上一叢小草動了動,将沾上的草藥汁水蹭于石頭上,還拿細細的葉子拍了一拍,瞧着竟有幾分嫌棄。
然而一注意到她回頭,小草又立刻僵在了原地,徒勞地擺了擺,僞裝自己是叢普通的草葉。
可惜它擺錯了位置。
那是逆着風向的。
她兀的反應過來——那個花妖。
阿鸢。
她幾乎不敢置信——莫問秋是何等的水平,她又是何等的水平?
修煉至如此境地,神識籠罩之處,百裡之外,蠅蟲可見。位處山頂時,整座山的動向都難逃眼睫。
可她們兩個人,竟都未曾發現這株火鸢尾麼?
她又想起那一日初見,亦是阿鸢點破了天上的鷹。隻不過她當時思緒雜亂,心神不甯,以為是因着這樣,才沒有發現兩個大妖的逼近。
她皺了皺眉,沒有再看向阿鸢僞裝的草葉,而是轉過身,回了五靈山。
“草木花妖——”藏書閣的弟子将幾本冊子交于她,“首座大人,滄瀾院不過這幾本是關于它們的,講得都是皮毛。您若想知道得更仔細,須得去問拂柳舟借。”
拂柳舟,又是拂柳舟——
所有的醫術草藥,都掌握在拂柳舟手裡——
可表面上,她隻是笑了笑,道:“有勞了。”
書裡果然也沒有什麼,僅有的三兩章,都是些她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