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靈線明明已經松開,卻如同還纏繞在她指尖,如同要勒入皮肉,勒出血來。她沒有等他回答,隻是道:“确實,救了雲彩,這功勞指不定給莫問秋搶了,雲首座還要懷疑我們心懷鬼胎,疑心我們是怎麼知道他焰雲天的動向的;相反,殺了雲彩,焰雲天必會大亂,實在有利,隻要我們開始謹慎些,大可以瞞天過海。”
“不過沒必要。”她道,“我們救雲彩。”
晏清溪眉頭舒展開,望着她道:“當真?”
她笑道:“當真——還沒必要對一個小姑娘下手。”
“再過幾日,你便要出山覓徒了罷。”她伸手,将五靈線放到他手裡,“屆時聽我消息。”
晏清溪:“可我要看護新弟子,若是離開,誰來保他們平安?”
論起人數,滄瀾院已是五門最少,何況外出覓徒曆來是隐蔽進行,以防有妖道得了消息,想送眼線進五靈山。
這樣一來,能帶的人也不多了。
“無礙。”她回道,“你先去,之後我讓霜兒跟上。”
“算日子,她也快閉關結束了。”
晏清溪似乎還想問什麼,但到底應下,出了書房。
她則靠坐于椅,晃神片刻,忽而俯身,捂嘴咳嗽。
唇齒間滿是腥氣,她垂眸看手上,血淋淋一片紅。
阿鸢顯出身形,急切道:“你怎麼了?”
她怎麼了?
她也不知,那似乎是壓不住的火毒,又似乎是一陣無由來的心悸。仿佛有什麼東西從指縫間落下,并且要落個幹淨。
然而她還是道:“無礙。”
她咽下嘴裡的血,問:“阿鸢,你——聽見方才我同晏清溪說的了?”
阿鸢颔首,卻心不在焉,仍然盯着她手上的血,忍不住用袖子去幫她擦。她失笑,怕髒了她袖子,側首躲過,摁住她手道:“當真無礙,隻是一點小傷——我受傷,你也見了這麼多回了。”
“莫問秋善埋伏。”她一句句分析給阿鸢聽,“她最愛四處布子,一招收網。想破她的局,不能固守原地,也不能順着她步數來,須得拉第三人入場。”
她上一次,是拉得雲首座,那這一次——
“這一次,我救雲彩,不是賣雲首座的情,是賣雲彩的情。”她又咳了兩聲,“莫問秋大可以在雲首座那裡邀功,可雲首座必定防備她靠近雲彩。如此一來,若是真遇上事情,有了救命之恩,便可以記到清溪頭上。”
“況且我讓清溪去救她,救回後能碰上霜兒。她們兩個是同一輩,這樣的情況下很可能交好,也算給霜兒多了個朋友。”
阿鸢被她摁住的手本在掙動,聽到這裡,卻停了下來。
“但莫問秋的手段應該不止于此。這一次外出覓徒,是由滄瀾院負責,我怕她這一邊還留有後手,所以——”
她看向阿鸢,唇側的血還未幹,笑道:“幫我個忙吧,阿鸢。”
“我要守在滄瀾院,不能出去太久,你替我暗中保護住清溪和霜兒。”
阿鸢直愣愣看向她,重複道:“保護晏城霜?”
花妖的語氣有些不敢置信:“你讓我去保護晏城霜?”
阿鸢突然抽出手,這一次太快了,她沒能再按住。可阿鸢也沒有後退,仍然固執地用衣袖去擦她的血迹:“我不想去——你還在流血,你剛才同晏清溪說話時,就不大舒服了。”
阿鸢跟她太久,走得又太近,她受傷時的習慣,壓根瞞不住她。但好在她時常受傷,阿鸢又素來她說什麼是什麼,才把火毒瞞得天衣無縫。
她失笑,這一次卻沒有攔:“已經不流了。”
阿鸢悶悶不答,擦完她掌心的血,又換了個袖子,去擦她唇邊的。
她輕聲笑道:“阿鸢。”
花妖還是忍不住,回了她:“嗯?”
她道:“你救她們的時候,可以讓她們知道是你救的。”
晏城霜是個面冷心熱的好孩子,會記得恩情的。她們兩個若能互相扶持,加上晏清溪幫助,若是哪天她走了,也不用太擔心。
她不能再藏着阿鸢了,她要趁着晏清溪對她徹底失望前,把後路都鋪好。
滄瀾院内部已經整頓好,接下來若能合并五靈山,那他們就再無後顧之憂了。
快些,還要再快些——
她又記起了那場夢,那場跟随她許多年,如同附骨之疽的夢。
夢裡隻有晏清溪與她,各執武器,倚背而立。
内憂外患,四圍牛鬼蛇神,虎視眈眈。
師父的聲音格外不真切,輕緩又滄桑:“到頭來,什麼也沒留下。”
到頭來,什麼也沒能留下。
她看着阿鸢,心想,留不下就留不下吧。
至少她不會走上師父的老路。
至少她的後輩,她的門下人,不會成為下一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