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璎聽見“姐夫”兩個字,立時窘迫得面紅耳赤,如往常那般拽着遊菀的手,輕輕搖了搖,“三姐姐莫與我置氣了,我今日才是頭回見周郎君,三姐姐若不信,可叫他來,我與他當面對質。”
遊菀直起身,一把細腰纖弱得仿佛一折即斷,湖色含春羅薄衫滑落半邊,露出一側雪肩,她遲疑着往上提了提,問:“當真無事?”
含璎忙點頭,豎起三指道:“我可對天發誓。”
“三姐姐不是說在客舍等我嘛,我就在那兒吃面了,外衫不知怎麼沾了髒物,穿着癢得厲害,巧果替我拿去洗,正好周郎君就來了。”
遊菀一張小臉蒼白得仿似經年未見日光,下颌收得緊窄,兩片薄唇未着口脂,淡無血色,輕蹙柳眉,思索片刻,黯然道:“無論如何陸家都不會信,況且,你已被他看了身子。”
含璎白玉般兩隻耳垂紅得滴血,“隻脫了外衫,沒看着什麼。”
遊菀不與她争辯,兀自道:“女兒家最要緊的是貞潔,若被男子瞧了去,便隻能嫁給他。”
含璎茫然地望着她,阿娘很早便教過她,貞潔再重要也不及性命、康健,最要緊是活得開心自在,即便不幸為男子所污,亦不可因此托付終身,更不能輕生。
阿娘還說在她的故鄉,女子泅水所用小衣隻纏裹胸部,尚不及诃子大小,她露個肩背不算什麼,所以方才在蘭因寺她隻覺狼狽,并不以為羞恥。
“三姐姐莫吓我了,我不至為此要嫁周郎君,在我眼裡周郎君是未來姐夫,三姐姐隻管放心與他成親,”含璎頓了頓,坦然道,“陸家若為此嫌棄我,我也沒法兒。”
遊菀瞳仁微微一縮,暗自斥她愚蠢,面上卻溫和道:“你且回去聽消息,過不了幾日,陸家必會登門。”
含璎一走,遊家大夫人汪氏便來了。
汪氏在榻沿坐下,嗔怪道:“當初我就說嫁到伯府好,你鬼迷了心竅,偏要與那丫頭換周家的窮酸書生。”
遊菀倚着引枕,沒作聲,她前世穿進這本書,正趕上陸、周兩家上門提親。
遊老員外早年在戰場上救過崇平伯一命,崇平伯感念其恩,不嫌棄遊家門第,欲結二姓之好,因兩家所生皆是兒郎,才延至孫輩結親。
周家卻是因遊家二房夫人與周從寄之母交好,早年留下信物許嫁。
所以理應她嫁入伯府,遊含璎則許給周從寄。
她穿書前是圈内小有名氣的藝人,劇本裡見多了陸子琤這等隻會啃老的纨绔,自然瞧不上他。
對周從寄卻是一見難忘。
他當時才十六歲,已生得眉目清隽,器宇軒昂,遠非陸子琤那種毛沒長齊的半大少年可比。
大夏朝又高看讀書人,周從寄彼時已頗有才名。所以她才按原書劇情,鬧了一場,撺掇汪氏設法交換了親事。
怎知成親沒幾年,周從寄因替考陷舞弊案,最終雖得以脫身,卻被奪了科舉資格,而後蹉跎數年,好容易逢上大赦,免了罪,又出了冒貫應舉的事,功名取消。
她跟着淪為笑柄,連生母汪氏也拜高踩低,冷待她。
煎熬一世,她非但沒做成官夫人,反吃了許多苦。周從寄那小弟身子弱,家中進項大多填了他的藥錢,小藥罐便似個無底洞,日複一日,掏空了家底。
遊菀聞見汪氏的桂花頭油味,厭惡地拿帕子在鼻側擋了擋。
汪氏是原主生母,她素來嫌這婦人粗俗,從未當她是母親,前世成親不久她便有些後悔,回娘家哭訴,汪氏無論如何不許她和離,為此也有埋怨。
眼下因用得着她,面上還敬着。
汪氏可不知她琢磨什麼,隻皺眉道:“再換回來可不容易,周家窮,換個媳婦不計較,伯府豈是說換即換,任人擺布的?”
遊菀聽她言下之意周從寄不挑,娶誰皆可,不由皺眉。
她原可攪了遊含璎的親事,隻管嫁去伯府,但一想到遊含璎一無是處,命卻好,便抓心撓肺地難受,再者遊家退親,傳出去也難聽。
前世她不知陸子琤做了什麼官,隻永遠忘不了他帶着遊含璎自都城返鄉探親,知府夫人請遊含璎到茶館聽戲,平甯府大半的貴夫人都去作陪,巴結她。
遊含璎在樓上最好的雅間,為貴女們簇擁着,她卻與些腌臜窮鬼擠在戲台下。
散場時,周從寄那不長眼的妹妹偏來喊她回家吃飯,遊含璎認出她,立時走過來,故作姿态地與她說話,生怕旁人不知她二人是姐妹,遭際卻天差地别。
每回遊含璎施舍似的周濟她銀錢,她俱是含笑收下,一轉身,便恨得咬碎一口銀牙。
憑什麼好事全讓遊含璎占了?明明該她嫁給周從寄,過得灰頭土臉。
老天眷顧,容她重活一世,她定要叫遊含璎嘗一嘗她上輩子吃過的苦,屆時她不會吝啬,該周濟的銀錢一文也不會少,數倍還她又何妨?
遊菀勾起唇角,從蘭因寺回來,她立刻叫汪氏去見遊老夫人,提了換親之事。
汪氏心裡沒底,又蠢得無可救藥,竟想将這事張揚出去。
遊菀冷笑道:“污了四妹妹的聲名,于我,于遊家,有何裨益?”
“祖父對老崇平伯有救命之恩,縱使鬧出這等醜事,也不好就退親,伯府要娶的是遊家女子,換個人嫁過去,有何不可?”
“陸夫人親眼見四妹妹與男人衣不蔽體共處一室,斷然不肯再讓她進門,祖母最怕丢了這門親事,隻要能穩住陸家,換誰她都不會反對。”
遊菀頓了頓,陰冷的眸中笑意淡淡,“陸夫人明白錯不在我,不會将換親的事怪在我身上。”
汪氏這才吃了定心丸,将蘭因寺的事捅到遊老夫人吳氏跟前。
不出遊菀所料,吳氏果然答應了,打定了主意,隻等陸家登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