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桓的房間裡,罕見地震天動地。他在砸東西,不知是為了逃走的顔言,還是為了死去的傅沉香,以及“白”無聲的反叛。
“周叔,您來了。”門外的“粉黛”遲遲不敢進去,看見周以方如同見到了救命稻草。
周以方沉着眉頭點了點頭,敲響了門。
“先生,”周以方朗聲道,“您該出發了。”
門内的聲響頓了片刻,随即又響起了一枚茶盞碎裂的聲音。沈桓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感到頭痛不已,良久才說:“進。”
門開了,沈桓沒有回頭,隻是沉聲說:“其他人都出去。”
準備進來收拾的人連忙無聲地退了出去。
“先生。”周以方走了進來,并不敢多說話。以往沈桓心情不好的時候,多半會叫來顔言,可籠中鳥終是未曾折翅低頭,反而在“白”這裡出了變故。
“以方,”再開口時沈桓的語氣已然平和,隻是聲音還有些嘶啞,“傅沉香的屍骨找到了嗎?”
“找到了。”周以方努力讓自己面無表情,“按您的吩咐,懸挂在園中,以作警示。”
“不要怪我狠心,”沈桓陰冷道,“我待他不薄,他如此恩将仇報,理所當然。”
周以方暗自歎息:“先生,您多慮了。他們誤入歧途,您不必大動肝火。”
沈桓良久沒有說話。
“先生,曲玉來還沒有回來······”周以方深深地吸了口氣,想安慰幾句,就見沈桓搖了搖頭:
“沈昀野心勃勃,顔言以身入局,為沈昀搶了先機。曲玉來貪功冒進,回不來了。”
周以方無言以對:“是我錯看了,昀哥兒真是太不懂事了。”
“不過也好,”沈桓冷笑一聲,“不久就是骨幹大會了,我們就在骨幹大會上收了他。”
“是。”周以方肅穆了片刻。
“走吧,去看看她。”
齊顔的墓在一片荒野裡。每年秋末,沈桓都會來親自祭奠。
“就到這裡。”沈桓擡了擡手,周以方止步,看着他一個人搖着輪椅走進了荒野。
秋風裹着團草匆匆而過,如同時間的灰燼。
“阿顔,好久不見啊。” 沈桓斟滿一杯酒,突然笑了一聲,“你的兒子離開了,你猜猜傅沉香會送他去哪?”
說罷,他将酒一飲而盡。
無盡的荒野與沈桓相對,一言不發,唯有手中殘破的照片剩下一雙眼睛,微笑地凝望他,仍是年輕的模樣。
“我叫他顔言,是因為他的容顔像極了你。”沈桓看着,似乎有些傷感,“其實細想,他的性子也很像你——一樣的執拗和倔強。”
“但說到底,他還是更像邵光一些。傅沉香拿命換了他自由——總有人願意為他們這種人做點什麼,”他冷哼一聲,“自由,傅沉香八成将他送到了天堂島,是我大意了。”
“‘白’畢竟是邵光一手創建的,這優柔的底色也一如他。說來也巧,天堂是他留給你們的遺産,他已經死了這麼多年了,我依舊在和他鬥。”
“你最後說不愛我,也不恨我,” 他撫摸那張照片的殘骸,默默不語,“可你明明說過,隻有我才真正懂你的。”
“你是逃不走的,阿顔,”沈桓收起掌心,突然恢複了往日的信心,“他也逃不走的。”
許多年前,J城,平房區。
齊顔眨着大眼睛,悄悄摸進了對門,找到了一邊生火、一邊發呆的沈桓。
“嘿!”她猛地拍了一下沈桓的肩膀,“發什麼呆!”
沈桓被吓了一條,險些重心失衡栽在地面上。齊顔笑得前仰後合,沈桓也不以為意,見她劈手奪過燒火棍捅了捅柴火,随即朝裡吹了幾口氣,迎着火光,齊顔的發絲貼在臉上,像柔軟的光明的絲綢。
“怎麼這麼不專心,火都快滅了。”齊顔直起腰,帶了些責備,“天涼,沈姨該冷了。”
“你說今天要來找我,什麼事?”沈桓緩過神來,臉上難得不再陰郁,反而帶了些笑意。
“給你看個好東西,”齊顔從左邊空中抓來一把空氣,卻從右邊拿出了一個空白的本子,煞有介事,“看!”
“這不就是個本子?”沈桓接過來,前後翻了幾遍,“有什麼道理?”
房間裡傳來沈母低低的咳嗽,沈桓皺了皺眉,沒有說話。
“你不是說有話想對我說?”齊顔低聲湊過來,流轉的空氣在他的耳邊帶起一種難耐的癢,“你出去的時候忙,回來又忘記,有了這個本子,你就寫下來,回來的時候交給我,然後我把我想說的話寫上去,出發的時候你再帶走,怎麼樣?”
沈桓撫摸着印花,感覺清涼的香氣芬芳于指尖,繼而滲透到心裡:“好。”
少年的心事流淌于筆尖,所有記憶都混着思念的味道。
他見齊顔的第一面,便是在平房區老巷的盡頭,老郭和一群街溜子見他們孤兒寡母、初來乍到,便起了歹意。齊顔的父親齊朗遙遙聽到了動靜,及時趕了過來。
“老郭!你們幹什麼呢?”
“沒,齊哥,沒幹什麼。”老郭在前面扭扭捏捏。
“身後是什麼人?”齊朗一聲暴喝,“讓他們都散開。”
在這裡,齊家人廣施善緣,老郭等人也都承過齊朗的關照,就是再不高興,也要賣齊家人一個面子。
老郭身後的幾個人不得已松開了手,露出了蹲在角落裡的母子。
老郭讪讪地解釋:“來了兩個外地人,哥幾個幫您探探底。”
“善人救我們!”少年帶了些驚慌失措,剛叫了一聲,就被旁邊人捂住了嘴巴,直接扇了一個清脆的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