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懷玉,你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娘?”說着,洛楹涕淚俱下。
秦懷玉垂眸,低聲道:“娘心裡有我,我眼裡自然也有娘。”
“蒼天啊!我這是做的什麼孽呦,給自己生了這麼個祖宗!”洛楹瞧見她的表情,立刻将身子一扭,伏在秦懷金的榻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可憐秦懷金本就命不久矣,靠着臨終前的回光返照,勉強能忍住困意,清醒一時半刻。結果親娘壓在他的褥子上,聲嘶力竭地哭,把他那點好不容易靠參湯聚起來精氣神都給哭散了。
沉重的上眼皮使勁兒往下墜,秦懷金努力擡了擡,卻還是失敗了。在閉上雙眼的那一刻,他嘴角微微抽動,蜻蜓點水般:“娘,你别、别……”
“家和……”
“萬、萬、萬事……興……”
“哥!”
“大郎!”
說完這句話,秦懷金兩眼一翻,暈厥過去。洛楹喚了幾聲,兒子沒應,受不了這打擊,也跟着往前栽。眼疾手快的秦懷玉忙将她一把拉住,生怕親娘這一壓,直接把地府門前徘徊的兄長給推進去。
“娘,娘?”扶起不省人事的洛楹,秦懷玉心力交瘁。
在無論男女、年滿十八歲才算成人、允許自立門戶的大周,十六歲的秦懷玉是個名副其實的孩子。外頭都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可秦家家境殷實。她如今才十六歲,已經當家做主四年有餘。
掌舵一艘大船,是很累的。外翁在世時,常對她說“能者多勞”四個字。若是有的選,秦懷玉也想停下來歇歇。可惜,朔州有不少人眼饞她家這塊兒肥肉。往來的親戚朋友裡,不知藏着多少虎豹豺狼。
能在一定程度上掌握自己的命運,秦懷玉固然開心。可因患“卸甲風”而早早離世的父親,到底是不能複生。幸虧天下太平,不然被他撇下結發妻子和一雙兒女,還不知道會怎麼樣……
當然,生而逢時,也是一種難得的幸運。
同樣是女兒身,同樣是大周人,女子能跟男子讀一樣的書、女子能跟男子在科場上一較高下,也就是永徽四年才施行九州的新政。像洛楹這種識字明理的有條件闖蕩的婦人,多半成了家,終日囿于後宅。就算有心上進,面對的阻礙也更多。
秦懷玉清楚這一點,所以對母親一向很包容。隻是洛楹重男輕女的思想,她作為女子,不太能忍。
官家在位三十年,内修外攘,革除政弊,倉庾充羨,闾閻樂業,國家俨然有聖人至治之象。曆朝曆代,有如此功績的君主,地位隻比百世不祧的一祖二宗低點。由此可見,女人做天子,也沒什麼不好。
姚虞英宗起衰振隳,換成男人,早被那些文人墨客吹上天了。可惜她後繼之君,并非同性。朝堂上,又隻有一位巾帼宰相。導緻身故之後,大功變為慚德,貶其者衆。
不過萬事開頭難,她到底是給後人做了榜樣。所以當今踐阼之後,對這位史書上記載的唯一一位女帝加以追封。更吸取前輩的教訓,廣錄有才之女,曳紫纡朱,為己助力。
如今,天子姬懿穩坐明堂,能朝令夕行,自然離不開那些女臣的報效。而秦懷玉,是早下定決心要做其中之一。所以,她讨厭“女子不如男”的說法,尤其是女人自己這麼認為。哪怕那個人是她母親,她也一樣不會慣着。
挪來挪去不方便,秦懷玉便命人擡了軟榻,讓洛楹直接歇在秦懷金房裡了。反正她醒了,也是要往這裡跑的。隻是大夫全被暈倒的親娘趕走了,院子裡隻有幾個敲木魚念經的老尼姑。不過府裡有安神的方子,差人抓藥,熬好直接喂就行。
“照顧好夫人和郎君。”
替洛楹蓋好被子後,秦懷玉慢慢站起,緩緩轉身:“今日府裡有喜事,不宜動罰。不然,你們當中違了我的話、向夫人洩露我行蹤的人,本該立刻揪出來清退!”
突然加重的尾音,讓她面前站成兩排的仆從把頭壓得更低了。
“秦府待下人一向厚道,但主家的寬仁,可不是給你們仗着去陽奉陰違的。在我家拿錢做事,務必要守我家的規矩。如今秦家事無大小,俱是我做主,我的話就是規矩。”
“若是誰,再把我的話當耳旁風,可就别怪我秦懷玉,翻臉不認人。當然,若是盡忠職守,賞錢自然也少不了。”
“明白了嗎?”秦懷玉聲音不大,卻帶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到底是真管過事的,又年少才高,一番敲打下來,唬得衆人異口同聲,齊齊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