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中道扶正了官帽,抖了抖肩膀上的細雪,将朱門打開。
“臣李中道,參見太後、官家、永和長公主。”李中道站在章懷甯左邊,畢恭畢敬地一一行禮。
“你我都年事已高,李卿不必多禮。”
“老師……”章懷甯往左邊挪了挪,前傾的上半身尋求安慰似的往李中道身後縮了一下。
“今日的金華殿好熱鬧啊,李卿此時來,所謂何事啊?”
“臣為薊鎮三千九百戶百姓而來。”李中道從胸口拿出泛黃的《鹽鐵論》孤本,将密函高舉:“周賀已死,薊鎮十二倉被烈火焚淨,薊鎮三千九百戶,一萬餘人被白羌屠盡,血流漂杵,屍骨成山。議和賠錢是以身飼虎,舊制不改國家隻會變形潰爛,行将就木,國危矣。”
“李宰輔,孤問你三個問題。”徐蓉從屏風走出來,手上攥着什麼隐隐發光。
“何以救大禹?”
“新法。”
“新法如何?”
“裁官考成,嚴查官員政績,統一選官用官标準,破除門閥舊制。清丈土地,獎勵耕戰,減免賦役;嚴治私鬥,治匪入軍……清君側。”
徐蓉輕笑一聲,語氣和緩地問道:“李大人,是幾時入朝?幾時封相?幾時為帝師?孤竟有些記不得了。”
李中道身形一滞,拱手答道:“老臣是衢州樂陽人氏,萬和三年的三元榜首,萬和三十二年封相,三十九年為帝師,如今已是風濁殘年。”
“廉頗老矣,尚能飯否。”徐蓉打了個哈欠,擺了擺手。“孤日感力竭,恐不能擔國之大任,皇上萬事需與李閣老多加商議,不可一意孤行,閉塞視聽。”
“玉衣滿瘡金帶淚,天公不語對枯棋。禹之命數,系于諸身。孤乏了,章明留下,你們都退下吧。”
“老臣告退。”“兒子告退。”
徐蓉坐在金絲楠木雕花木椅上将章明喚了過去。
“這是和田玉鷹紋腰牌,你隻管亮給白居安看,他自然會明白。薊鎮府衙早就空了,火燒十二倉不過是掩人耳目,周賀叛國通奸,如今關在白府地牢,有些事你想知道就自己去問吧。”
章明借過腰牌攥進手裡,垂頭隻看見母親腕上的三彩迦南香珠微微顫動。
“白府養的,不是私兵而是死士。他們是兩地交戰的遺孤,貌似白羌人,會說胡語。孤把他們交給你,這是一把開刃刀,你拿的時候要小心。”
“謝母後。”
“孤沒什麼要囑咐你了。把劍撿起來,以後要拿穩拿緊,你抛棄兵甲,兵甲就會背叛你。”
“兒臣謹遵母後教誨。”
“去吧。”
章明起身将軟劍撿起,瘦削的肩膀還不及朱門的一半寬。徐蓉看着,心頭一顫。
“小喇叭,滴滴答,天黑了,要回家。河橋上,蓮開花,小河邊,是吾家……”
章明的眼淚被寒風吹落,強忍悲痛振臂高呼:“收兵!”
銀甲跟在她身後,像一條長尾。她走在人群的最前面,沒人能看到她的難過。雪漸漸大了,宮中一片冷寂的白。
鐘聲響起,厚重的城門在她門前緩緩關閉,永華殿隻剩一隻鳳鳥的踏在宮頂。
兀的,章明直直跪進雪地裡。
“兒臣不孝,拜别母後,母後萬福金安。”
火舌将書頁吞成焦黑的炭片,二十七個迦南香珠被燒成焦塊,三色彩繩在一把火裡,同生共死變成了一般黑的斷繩,手指一撚就成了黑灰。
徐蓉将一張仕女圖扔進火爐中,連着十九歲那年的治論手稿一同燒化。剛入宮的徐女徐蓉死了,活下來的是一隻鎖在深宮的金鳥,如今金鳥的壽也盡了。
她是大禹這座金碧輝煌屋陵上的一隻金鳥脊獸,是支住茅草屋的一根彎曲的桃枝。
“太後,崩逝了。”
千階石階上,李相執芴在左,章明提刀在右,章懷甯跪在永華殿前的石闆上,文武百官像一條格外長的拖尾,挂在他身後,像披風、像巨石。那是大禹的權和重,從此壓在他一人身上了。
“好,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