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子學位于皇宮東南方的勤學殿,殿外設了圍廊,圍廊外側種了一大片芭蕉樹,寬厚的葉子探進圍廊,在初夏的驕陽下鋪了層層疊疊的陰影。
走近細看,那一片陰影下正站着兩人。
箭袖錦袍的少年突然鼻子一癢,朝一側打了個噴嚏。
他身旁着紅白相間長裙的少女見狀笑起來,壓低聲音道:“定是有人罵你。”
少年不服:“肯定是有人想我。”
“誰會想你。”
“蓁蓁。”
“你不要臉。”崔關月一腳踢在況野腿彎上,看他痛得彎下腰去,“蓁蓁若是知道她送你的香囊,第二日便被你弄丢了,怕是再也不會和你說話了。”
吃痛的況野聞言擡起頭來,一臉苦相。
“你别跟她說,我明明是貼身帶着的,第二日下學回去便找不見了。”說着他咬牙切齒起來,“叫我知道是誰偷的,我定要将他的手砍了。”
崔關月嗤一聲沒說話,隻拿出自己的那個香囊放在鼻尖處聞了聞,得意地瞥他一眼。
他哪受得了這個,正要起身去搶,卻聽見身後傳來一道陰沉的聲音。
“砍誰的手?”
二人皆是一僵,連忙端正姿态不敢回頭。裴寂告了一段時間的假,他們很是逍遙了一陣,以至于裴寂回來後他們一時沒收住,被狠狠罰了一通。
孟晚歌自然不知曉她送出的香囊又掀起了這麼一個小風波,她和秋月如往常一樣剛進翠雲樓便有人迎上來帶路。林琅專門又給她劈了一間廂房在三樓,看出去一覽無餘,是最佳的位置。
樓裡的戲剛開唱,便有侍女扣門。
青衣侍女站在門外,恭順道:“溫五小姐,我們樓主求見。”
她的話剛落,林琅便出現在她身後,陰柔的一張臉上挂着清淡的笑意,他手中拿了把折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搖着,看那樣子好像是真的在等孟晚歌開口才打算進來。
孟晚歌點頭:“進來吧。”
颦笑間竟無意流露出一派貴人氣度,令林琅手中的扇子頓了一下,随後又恢複如初,擡腳走了進來。
孟晚歌擡頭看了秋月一眼,秋月會意,與林琅錯開走了出去,與門外的輕女侍女一同站在門口。
“這些日子以來,多謝樓主相助。”林琅剛坐下,孟晚歌直言相謝。
若不是林琅,她怕是也沒那麼輕易發現顧華章和柳承業的關系。還有翠珠,若是還像之前那樣去見翠珠,難免哪天會引人起疑。放到翠雲樓裡,她還能找機會接近接近。
林琅收了扇子:“舉手之勞,五小姐有用得着我的地方,盡管開口。”
孟晚歌知道這不是客氣話,也懶得跟他客氣,側頭看向台下的戲台子問道:“可是又有什麼消息了。”
“翠珠前幾日去了一趟城外的荒山。”
孟晚歌微微凝眉,回頭看向他,聽他繼續道:“那荒山山腰處有一座孤墳,碑上沒有名字。”
一座沒有名字的孤墳。
彩燕曾經說過,她隻有一個相依為命的姐姐。相同,碧珠也應該隻有一個相依為命的妹妹,那她在清明時節去上墳,隻能說明那裡面是對她很重要的人,而這個人很有可能就是孟晚歌曾經的婢女彩燕。
可為什麼碑上連名字都沒有?
這時,門外又有人扣了門。隻聽木門被人推開,碧珠托着茶水緩緩走了進來。
孟晚歌不禁看向林琅,這肯定是林琅安排的。林琅并未說話,隻揚了揚眉梢,再次打開折扇搖在胸前,靜看着碧珠奉茶。
許是孟晚歌和林琅的目光太過明顯,碧珠給孟晚歌倒上茶後沒忍住擡頭看了一眼,随後輕呼一聲,手中的茶壺險些潑了孟晚歌一身,她連忙跪下來:“小姐息怒。”
孟晚歌眼尾輕揚:“你認得我?”
碧珠點頭:“上元夜那日……”
那日孟晚歌初見她時實在震驚,跟上去時也不曾遮面,倒是叫她記住了。
孟晚歌故作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起身将她扶起來,上下打量她一遍後才柔聲道:“你便是那日的娘子?那日我路過清河巷聽到屋裡有打罵聲不忍想進去看看,不曾想……”
說到這裡她歎息一口,欲言又止半晌後才繼續:“不知你那位……夫君?如今如何了?”
碧珠聽到她提到那個男人,渾身一顫,眼眶紅了一圈。
“那個殺千刀的……”她說着便哭出來,與街上的粗魯婦人一般一把鼻涕一把淚,“許是被那個大人帶走了,誰管他是死是活,死在外面最好。”
她說的大人自是裴寂。
孟晚歌下意識用餘光瞟了林琅一眼,見他并沒什麼想說的,才寬慰她道:“放寬心些,左右如今日子算是好起來了,若是有什麼難處也可與我說說。”
她連連點頭,用袖子随意擦了臉上的淚水和鼻涕,引得林琅皺起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