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祝懷星是被樓下的說話聲吵醒的。
他躺在床上,思緒放空,盯着窗外的桑樹發呆。昨晚睡前忘記拉窗簾,但今早下雨,日光并不刺眼。
從前忙于工作的時候,他拿美式黑咖當水喝,久而久之失眠在所難免。
許久沒睡過這麼好的覺,醒來時有種不知身在何處的孤獨和惶惑。
不用早起上班,電腦關機,手機和郵箱很安靜。沒有開不完的會,沒有看不完的合同,也沒有排隊預約商談的客戶。
隻有雨水滴落在屋瓦的聲音,配上窸窸窣窣的樓下人聲,和窗外的一枝綠芽。
清閑得讓人無所适從。樓下人聲窸窣。
“昨晚回來的吧,聽說一直在國外工作呢,真是出息得不得了。”
“國外那工資肯定很高啊,小夥子年紀多大?”
“我記得他屬兔的,當年滿百日,他外婆還專門找我親戚做了一塊白兔玉牌,今年應該剛好虛歲三十了。”
“我家侄女也是大學生,還是小學老師呢,小幾歲,但都是同齡人,可以認識認識。年輕人長得俊不?”
“哎喲,你可别想了,你家侄女是個好的,但是真的不搭,不搭。”嬢嬢雖沒明說,但私心裡覺得祝家的小外甥就跟金鳳凰一樣,普通人哪能配得上。
“他小時候就長得夠俊了,小仙童一樣。前幾年他外婆去世,孩子回來奔喪,我在路上見過一面。唉喲不得了啊,十裡八鄉就沒見過這麼清俊白淨的男娃。”
“你也不看看是誰生的崽子,當年追他媽媽的人,能從雲龍山排到黑石岩。”
“據說有個北京的導演到這來拍什麼紀錄片,看到她驚為天人,愣是要讓她去拍電影。”
“真的假的,那當時怎麼沒去啊!”
“那個時候她都已經要結婚了,肯定不能去啊。”
“換作是我肯定去,能當大明星賺大錢啊,誰還想結婚啊。”聽着聲音年輕的嬸子羨慕。
年長的嬢嬢道:“好了好了不提這茬,待會說到陸家人,被玉金聽到要跟咱急。”
聊天的聲音低了一些,“姓陸的,是玉金她妹麗枝的頭婚對象?聽說是大學老師,厲害喲!”
“哼,這有什麼。你是不知道麗枝二婚嫁的男人,那才叫大人物。大概十幾年前吧,她老公陪着她回鄉探親,身邊陪着的是市裡的一把手,當時連省裡都來了領導。”
“我大姑家的小叔在他們公司上班,聽他說最近他們集團在咱們省投資了幾十個億,要在對面山頭建什麼産業園區,還不止這一個呢。”
“嘶!那咱們這地方以後要發達了啊!要不是麗枝,這麼好的事,哪裡輪得到咱們這鄉下山裡。”
“我滴個親娘喲,麗枝這嫁的是什麼大戶人家啊!這麼有出息,怎麼都沒聽祝家說過啊。”
“唉呀,麗枝都好幾年沒回來過了,除了我們這些老人,誰還記得當年事啊,更别說你們這些後來嫁來我們村的了。她媽秋音也不愛提這個小女兒,低調得很!”
嬢嬢嬸嬸有些是跟祝二姨交好的村裡人,有些則是附近的親戚,過來幫忙準備外婆“過三年”的祭品。有人在折金銀錠,有人在忙着做祭粿。她們的閑聊聲其實壓得很低,在熱鬧忙碌的天井院裡并不明了。
她們也不知道,此刻二樓裡,她們口中八卦的主人公之一,耳力極好,充當了半個聽衆。
祝懷星面無表情靜靜聽完,而後摸出枕頭下的手機,搜了下雲滇省最近的時政新聞。第一條就是封疆集團和雲滇省政府簽署了戰略合作框架協議,新聞C位的身影很是眼熟,是封無殃的助理之一。
他挑了下眉,嬢嬢們想多了,這裡頭沒祝女士什麼事。封氏目前的主事人是封家長房長孫封無殃,以他不近人情、雷厲風行的行事作風,照顧隔房嫂子面子這種事顯然是不存在的。
洗漱完,祝懷星給趙曉罍發了消息,便繞道從後門出去,避開了天井院裡聊得熱火朝天的人群。
祝懷星撐着一把傘,走進細雨和霧氣中,呼吸間是清冽舒爽的空氣。舉目遠眺,遠處山色蒼藍,山腰上飄着雲霧,仿若流動的白絲帶。
穿過濕漉漉的石闆路,沿路左右屋舍的院落裡,有三五成群的老人在閑聊或做手工。
祝懷星這個陌生面孔經過時,受到了他們齊刷刷的注目,聊天聲也暫停了。等他走過,聲音又重新熱鬧起來,甚至更加叽叽喳喳。周而複始幾次,就連祝懷星都覺得好笑。回村後,他好像成了什麼西洋景。
他沒有理會,邊張望,邊朝着模糊記憶裡的方向,沿着村道走向上山的路。左右無事,他打算先去山上老宅看看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