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前。城主府中,三人圍爐夜話,在讨論細緻的規劃,關于如何讓魔頭現出真身,以至于伏誅的問題。
趙八方說:“翠蹊谷中有我父親煉制關押的藥屍,仙長說這一帶有魔,想必那裡就是嫌疑最大的地方。”
忘憂:“不如把魔頭引入山窟中,讓他們相互殘殺,我們在外坐收漁翁之利。”
雁連亭在燈下垂眸思考,手撐着下巴,躊躇:“如何确定魔族之間不會沆瀣一氣呢?若是魔王把那些玩意兒全部放出來怎麼辦?”
商議不得結果,最終雁連亭決定親自去翠蹊谷中察看一番,三人就這樣悄無聲息地離開城主府,提着做的花燈照路,進入山谷中去。
那時恰逢瘟火仙君俯身在賀川身上,賀川如同元夕那般從山溝裡走下來,忘憂一下子就察覺到了師父的氣息。
瘟火仙君起初還有些茫然,然而看到雁連亭之後,當即認出了是不久前飛升的輪回仙君。
穿越回上輩子的話,那時賀川是沒有在此地看見輪回仙君的。曆史被改寫,瘟火仙君仙識覺醒,于是三百年後的仙君意識聯通。
瘟火仙君真身是一副白發垂肩的模樣,樣貌卻周正年輕,不過眉眼間略顯古闆,看起來是個嚴肅且不能通情達理的家夥。
他說:“輪回仙君,辛苦你下凡修複天庭了,沒想到你竟能在當飲忘憂草的幫助下找到當年的我,有什麼可以幫助的地方,本仙君願效犬馬之勞。”
瘟火仙君是天庭八宗資格最老的一位,跟随在帝君身邊的時間最久。他看譬如輪回仙君這樣才飛升百年的,說是爺孫輩分最恰當。
雁連亭含蓄擺擺手:“不敢當不敢當。隻是一事相求。”
“但說無妨。”
雁連亭咳嗽幾聲,坦然:“瘟火仙君現今寄托于賀川身上,能否将魔君引入翠蹊谷中,屆時我設好埋伏,探一探他的實力呢?”
他的埋伏,原先是準備和沈扶一起對抗魔君,順便驗證一下問道仙君是否叛變天庭……
畢竟那塊傳信的玉佩太可疑了。
瘟火仙君思量後卻道:“我之所以會在西南,其實是因為發現賀川給城主煉制藥人的勾當,于是我才附到賀川身上,不知不覺已在人間滞留了三四個年頭。”
“那些藥人一旦放出去,隻會變成傳染瘟疫的禍害,我代替賀川随意進出山窟,想研究讓他們恢複的辦法。然而隻能延緩減弱毒性,根治毫無可能。這些人多半已經是毒屍了,為避免被有心人利用,還是殺了為好啊。”
雁連亭:“那敢問仙君,他們到底有沒有變異成魔族呢?”
“西南偶有魔氣擾動,然而并非這些藥屍,”瘟火仙君長歎一口氣,“仙君若是想對付魔君,利用藥屍确是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等到氣血折去一半後,你再聯系問道仙君,讓他包圍住洞窟,你二人聯手,擒獲魔君的概率豈不更大?這樣同時也能證明問道仙君對天庭的忠心啊。”
原本一切都按計劃進行,雁連亭故意被蕭七郎看見他進入山谷——說到這個蕭七郎,他原先在百墉殿待過一段時日呢。即使收走百墉殿也不會真就被人拿捏住。
不過變故就是那個趙天欽,不知道他怎麼就突然出現了纏着常擁宸不放。甚至後來直接說出了沈府驚為天人的仙索。
……
“走水了!走水了——”
天雷滾滾,良珍城花燈節其樂融融的氛圍瞬時間被掃蕩一空,變成人人驚懼的災難。
“快救火!”
城中火勢越來越盛,忘憂看見腳下那一片如同火海連天,趙八方的身體無法承受兩個魂魄,扯着喉嚨,在這一片地勢略高的山谷裡左右亂撞,像着了瘋病一樣在兩個魂魄中相互切換。
然而因為趙天欽本身是個殘魂,占據下風,所以趙八方很快暫時性掌握身體的主動權。
“少城主……!”
忘憂驚慌失措地跟着趙八方登上山去,一路的枯枝亂雪,勾破衣衫也劃出血迹。
他們走到像極了懸崖的高地,趙八方看着那一片火,眼瞳裡隻剩下悲風吹過的蒼茫。
風雷滾滾之中,是一種淪落在虛空一般的慘叫聲。
趙八方衣袖盈滿山風,素來神叨叨的道袍在白光下映出了某種慘烈低迷的神性。
“我不能看着良珍城化為灰燼。”
他說。
忘憂蓦然睜大雙眼,因為在那風馳電掣的一瞬間,趙八方揚起廣袖道衫,随着天際又一道驚雷,傾身跳了下去。
不怕是大義滅親,因為惡人必要受到天譴。
山中落石,關着藥屍的山窟火把摔落、明滅——轟然傾塌。
抖落的碎屑與流沙從頭頂方向如亂瀑硝煙,雁連亭卻不肯離開,誓要一個個翻過那些藥屍,去查看他們的面容,一時間混亂之至。
瘟火仙君替他着急,強拉硬拽,周遭還紛紛湧湧:
“離開要緊!”
那強有力的手扯着雁連亭的肩頭,後抱頭俯身、不乏被碎石絆住,踉踉跄跄,趕在山窟全部轟塌的最後關頭才脫離虎口。
空曠野地上,雁連亭轉身,不敢相信地看着那堆廢石土灰,一些藥屍伸出灰綠色的胳膊疑是求救,一些藥屍的頭顱宛如脆生生地折斷,一層一層從亂石堆滾下來,又被别的黑發遮住死不瞑目的臉。
輪回仙君不願再看這一切,而瘟火仙君又即刻轉移了他的注意力:
“山下起火了!”
——此時的良珍城,就好像一個巨大的火池,而周遭是覆着雪和白光的山,好似被重重包圍再無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