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麻利地給他上酒上菜,都是平日裡那幾樣,後畢恭畢敬嬉笑:“侯爺慢用,有事吩咐哈!”
雁連亭站在那猶疑半晌,還是拂衣落座對面。
常擁宸不吃菜也不喝湯,就挽衣袖倒酒,倒得濃酒漫出碗檐,才擡眼笑,看對面說:“你喝麼?”
雁連亭慢慢搖頭,看着他,靜靜說:“明天還要去刑部審訊賀川,你不想清楚地問出個案件的所以然嗎?”
常擁宸模樣訝然,嗤笑一聲偏頭,後端起海碗,仰着脖子将醇烈的酒蒙頭灌下去。
他灌下去一整碗,揚手倒,再灌下去一整碗,三整碗,四整碗。
喉結滾動間,酒液順着唇角流下,又淌到喉結上,紮入雪白衣襟裡。
喝得頭腦暈了,血也熱了,常擁宸往後倚,仰起線條明晰的脖子和清麗的臉,眼睛微微眯着,兩條胳膊放松擱在花椅扶手上,交叉握着手,擡臉跟沈笑空說:
“三千珠翠、擁宸遊……”
他一邊說,一邊扯開衣襟,露出衣領下一片幹淨的燥熱的皮膚。
“卻笑,是一場空。”
雁連亭默然将目光低垂下去,不再看他,一時間覺得有些痛心。
常擁宸就笑,笑着将手臂擱在紅木桌上。他又埋頭,整張臉都埋在寬大的織金紅袖中,随後靜默許久,隻看他肩膀微顫,再擡眼時眼底發紅,還是笑得慘烈又張弛,伸手繼續倒酒。
“……别喝了。”
雁連亭抿唇,揚手止住他,手在覆上對方手時,被涼意激了一激。
常擁宸不聽,兀自倒酒倒得盡興,雁連亭按他手,他就猛地掰扯開,然後端着碗檐,“唰”地一聲,悉數潑灑在沈笑空身上。
酒液順着鼻梁流下,浸濕他唇角,雁連亭閉了閉眼,沒說話。
“你再穿這個月白色,穿一次我潑一次。”
常擁宸起身,側過去,抱着胳膊:
“還有,你也别太着急和離的事,往後我每天上朝都在皇帝耳邊念,直到我死了、你高興了為止。”
他說罷拂袖離開,又仰頭灌一壺酒,像瘋癫了一樣過去抓住途徑的小二,高喊:“喂……去告訴淮陰世子,就說本侯、從西南回來了,你叫他趕緊來陪我聽戲!他老爹要是阻攔,就把他爹養在後院的那條狗偷了放到西市去——”
雁連亭捏着酒碗邊緣沉默片刻,後起身,對那邊醉倒發瘋的人視而不見,徑直離開這聲色犬馬的奉天樓。
竹勻在外夾雞腿啃燒餅,看見人從樓裡出來,趕忙收起吃的迎上去,惴惴說:“姑爺,你們吃完飯了?天色不早,我們趕緊回侯府吧——哎,侯爺呢?”
“他喝醉了,你多找幾個人在這守着,我走回去就行。”
雁連亭說完調頭離開,寸步不留,一半散着的長發卷過明燈裡沉醉的夜風,唯留下一陣月白衣影。
“啊……東鎮天街離寶塔街好遠的……”
竹勻撓頭不解,後又匆匆去找沒塵宮的黑刀侍衛們守着奉天樓了。
夜色與人聲都安靜下來,安靜下來就是遠離又重新翻湧上來的塵嚣,雁連亭的思緒久久難以平複,分明之前那麼希望常擁宸别再糾纏,這下好了,對他冷言冷語無情無義,又有點不習慣,甚至還有些失落。
他坐在河邊拱橋的石欄杆上吹風,而橋上恰有恩愛眷侶牽着手,察覺到他的視線,姑娘就害羞着跟青年跑開了。
……仙,魔,如何,能如何,又如何?
他嘴上那麼說,心裡又不一定那樣想,誰知道是不是在努力提醒自己呢。所謂仙魔殊途,會不會也是姻緣神宗給的枷鎖?
雁連亭無奈,自覺無趣地起身離開,朝着刑部大牢去,聽說陳出塞還在值夜。
老貓越過城牆頭,持弓箭的黑影子仿若一直躲在月亮的背面。
雁連亭停在刑部大牢前的空地,停了許久,等黑影子對他開弓張箭,等不到,沒意思,就冷嘲一聲進了大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