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牢裡陰暗潮濕,火把幽幽地照着光,牆皮有的地方長了青苔,有的地方有了裂紋,或許還成了老鼠的窩。
陳出塞在裡邊看卷宗,孟中夏同在,賀川畢竟老了,刑罰動得輕,不過畢竟也是刑,也免了拿什麼梳洗彈琵琶來恐吓,沒撐過三天,對面就滿嘴口水地認罪了。
“你說什麼?!”
賀川支支吾吾,在架子上磨着牙重複:“當年,沈丞相一家!是戶部王得否間接害死的!”
“……?”
雁連亭進來,恰好聽見這一句,渾身冷汗就起來了。
賀川顫顫巍巍:“出事那年那天晚上,沈府上寥寥幾個人都在房内收拾東西,可能準備回杭州吧……王得否派人從房頂上撒窒息的毒藥,又在外頭鎖上房子,準備直接把那一家人用翠蹊谷罕見香藥弄死。”
“等屋頂上的人跟外邊鎖門的人對上視線,也就是屋裡人失去意識與反抗能力後,再将鎖取下,省得留下把柄。”
孟中夏輕輕皺眉,不予置評。
陳出塞則是直截了當說:“顯而易見,這很愚蠢。”
“對啊,”賀川眼中滿是驚懼,“那時我兒賀明應着趙天欽的要求,在京城賣香,一家人全死了,找到翠蹊谷的概率還是很大。王得否這是把我們翠蹊谷往火坑裡推,我兒怕逃不離京城就被抓,于是當機立斷,戴着專門的防護面罩,把人弄了出來。”
“然後呢?”
雁連亭想起常擁宸當時的目睹,急切道。
“接着……接着,依稀有人來到了沈府門口,我兒子還在現場,沈府的人被拖拽地橫七豎八,他情急之中隻能先藏到井後。”
“但是那時好巧不巧,屋裡濃厚的藥粉都進入了院子,前來的正安侯迎上藥粉,出奇地反應非常大。随即又像是天助,寶塔街的祈福儀式結束,大量孔明燈随風飛往了沈府的方向,把宅子燒得七零八落。”
那時,賀明反正沒看見有什麼女子身着嫁衣、森口白牙地幽然而來。他就趁着中間間歇的工夫,把沈丞相和沈夫人從後院拖了出去。
“京城離翠蹊谷這麼遠,你兒子拖着兩個人,難道沒有被發現嗎?”
賀川眼睛骨碌骨碌地轉:“他剛把人拖到暗巷子,就有黑衣人找到他。那個黑衣人是趙天欽背後的大東家,我父子二人供趙天欽勞役驅使的時候,偶爾在低三下四的餘光裡看見過他……”
“他長什麼樣子?”雁連亭問。
賀川深知那人神通廣大,下意識覺得自己說了就必死無疑,于是支支吾吾不願開口。
“事已至此,現在的你對他毫無利用價值,你覺得你不說,他就會留你嗎?”
賀川尖叫,後張口就來:“我說!我說!他、他似乎,被趙天欽稱作鬼帝将軍,雖然他都戴着面罩,但看身形,看偶爾露出的雙手,我以一個醫師的身份打賭,他年齡與你們三人近似!絕對不超過三十歲!”
“我說……說完了,我不想死!能放了、放了我嗎?”
餘三人會意一笑,看向那邊牢裡關着的浮萍,賀川更是有那股聰明勁兒,連忙賠笑道:“我可以指認雲霞歌樓。”
——當年,貪财好色的王得否沒那麼貪财好色時,真的隻是一個老老實實做人的職場呆子,後來在官場混迹久了,發現老實人斤斤計較根本行不通,吃虧的隻有自己。
他善妒,又不太會玩弄心眼詭把計,受不了那沈家人才輩出,才在某次醉酒後胡言亂語,沒想到真給下人聽進去了,去毒殺老丞相。
不僅如此,他受不了孟少翁老頭總是在皇帝面前油嘴滑舌讨歡心,于是借機給孟少翁介紹毒藥粉,讓孟老頭成為表面上跟翠蹊谷來往最密切的官員。
壞事做了幾件,王得否惴惴不安了,于是趕忙在幾年前,挑了個能賺錢的兒子當嫡長子,自己就平日飽食終日無所用心,每天慣例跟正安侯吵架防止癡呆,别的啥都不管。畢竟老了,小皇帝心疼他,心疼他這一點,就讓王得否知足了。
那麼王得否是如何買到西南的藥的呢?
自然因為毒爪遮天的趙天欽。
趙天欽覺得朝中官員裡,最能拿捏的就是這個王得否,剛好官職也說得過去,估計蠻有錢的,那就把東西賣給他呗。
而庶子王保赟以為他爹是個精明的,還真就順着勾搭上了西南這條船,絲毫沒意識到這是個火坑而不是橄榄枝。
王保赟賺的錢從何而來?
其實,王保赟幾乎從來沒賺到過什麼錢。
——趙八方在天庭翻舊賬,查找關于王保赟在雲霞歌樓交易香粉的收入細則。
天庭仙力無邊、海納百川的賬簿,是八方财宗來到天庭,最讓他感到親切的東西。因為上邊好多零零散散的銅錢,畢竟人間大部分都是貧民百姓,銀子金子的開銷隻是每頁的寥寥幾行。
而他這一查,就發現,王保赟那筆錢财缭繞着雲裡霧裡的魔氣,和每一年關于那位良珍城少城主作法祈福的錢财,一模一樣。
燒熔銅币的行為使得貪财的魔族望風而來,他們盤踞在良珍城,像乞丐一樣等候一年又一年的風雪,隻為等來少城主大發善心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