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塞之戰,要不要問問常擁宸?
怎麼問。
他扶額,覺得果真沒什麼很合時宜的共同話題,還是不要沒事找事了。
夜深,沈笑空剪斷燭花,紅蠟燃得更高更明亮幾分,書架的影子因光映到牆上去。他放下手中剪子,忽聽得侯府大門聲響,一下子寥寥無幾的家仆全部穿過回廊提燈迎上去,打破了寂靜的黑夜。
“侯爺回來了!”
“哎……淮陰世子,您也來了?”
不止淮陰世子,緊着這,其他亂七八糟的人都跟着來了。衆人穿得莺莺燕燕一片,将清幽的侯府搞得烏煙瘴氣。
其中一個像是還沒酒醒,大聲吆喝道:“咱家侯府姑爺呢?!快給大家夥兒看兩眼,太沒禮數了,還是咱江南溫柔賢淑的美人兒嘛!”
常擁宸不說話,慣會醉醺醺地扯嘴角笑,任由他瞎說瞎叫喚。
竹勻攙扶着他家侯爺回屋,對後邊那群纨绔公子哥說:“各位王爺侯爺世子,你們請回吧,當然在侯府過夜也行……我馬上叫人給你們收拾客房。”
“不行!我要見你們姑爺!”
“有什麼見不得人的!”
“全天下都知道我們京城最受皇帝公主寵愛的正安侯、接一道聖旨下嫁給了個男人,哥們兒難道不得為兄弟敞開嗓子喊冤!要求退婚嗎!”
“你這說的什麼離間的話,如果人不是夫夫同心其利斷金,哪能接連扳倒太後手底下的大理寺卿和王尚書呢!”
常擁宸被竹勻扶着在樹底下嘔,這個時候遠處寶塔還在亮着,與月色分輝,照在同條街上的侯府。
是真心抱不平還是假意借醉酒嘲諷,常擁宸還是聽得懂的。他一邊聽,一邊将這半個月喝的酒嘔個幹淨。
竹勻絲毫不嫌棄,給他拍着後背擦嘴,滿臉心疼:“侯爺,那群人也太虛情假意了,您早些跟他們斷了吧,省得糟蹋自己!”
常擁宸手指掐得陷進樹皮,胸中的惡心還消不下去,他濕潤的眼睛微微擡起,恰好看見後院那邊的書房,前一刻燭光明明還盈盈跳動,下一秒就被吹滅了。
而沈笑空在裡邊重重反鎖房門的影子,那麼清晰。
常擁宸看着那邊,垂下眼睛,扯起笑,輕輕說:“沒有人永遠真心。”
假如有一天,他什麼都不是了。
……
沈笑空在書房裡獨自待了三天三夜,沒出來。
他看書房外有杏花疏影,而那縱風來去的花苞悄然開放。明日就是清明節,是戰場英魂的祭日,也是正安侯的生辰。
然而侯府上下毫無吊唁或慶祝的意思,那群人從雲霞歌樓出來,就把雲霞歌樓搬進了侯府。
常擁宸身邊一晚上換一撥人——滿腹琴棋書畫的歌妓、容貌姣好的少男少女,主廳裡絲竹亂耳,交換着行酒調笑令,喧吵着冷清的後院,比清明前的冷雨還刺人。
清明當日,清晨時分。
侯府那群纨绔都接連着走了、回去上墳了,筵席散盡後隻剩一片殘酒,隻剩一片殘紅,冷寂下來的宅子,也像一座孤墳一樣無人祭掃。
沈笑空開了門窗通風透氣,外邊的山茶花零落成泥,有些凋落在亭子邊,又被風吹入池塘。池塘遊魚幾尾,逐着水面一圈圈的漣漪。
書房裡,沈笑空正收拾夏天的衣裳,他低眉,輕撫着那些件月白色的舊衣,而後全部疊好,裝進包袱裡。
元寶叼着一副黑色面具跳上桌案,原來正是一年前此時,雁連亭從百墉殿過來,與常擁宸同乘馬車時遮面的那個。
此時沈笑空身上還是當初那件深色衣裝,他摸摸元寶的圓腦袋,後将面具收進來。
雖是清早,然而由于暗雨暗雲,京城中氣氛低迷,宛如傍晚已過。
“咯吱”一聲,書房門輕輕合上。紅色油紙傘撐開一方天地,雨點亂散向周遭,又順着傘沿流下。
池塘水面映過一道步伐不徐不疾的深色影子,紅尾鯉魚吻過倒影衣擺,送他離開侯府。
春霧朦朦,煙柳皇都。茶樓酒肆邊,蕭七郎戴着鬥笠,在攤子上喝茶。
“這封信,替我送去洛陽。”
沈笑空不着痕迹地與人擦肩而過,在外人看來,收傘的動作剛剛好遮住身影,絕不會将兩人聯系到一起。
“店家在嗎,要一杯茶!”
他就像行色匆匆的江湖人一樣,喝茶付過錢,随即就又跨進了雨水中去。
最終,陰暗雨色下,東鎮天街,那座高門舊匾的定國大将軍府映入眼簾。
沈笑空旋即轉身,獨自來此,衣擺已然染上一層雨水泥污。他仰起臉,撐傘看向公主府,目光深邃又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