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暮春,群山萬壑綠意盈盈,偏還有些薄霧,為這春色添了些朦胧,山澗中隐約傳來些水流伴雜着鳥鳴聲,生機盎然。空氣中夾雜着濕潤的泥草氣,呼吸之間,倒是讓明玑原本不安的心情舒緩了不少。
等他回過神來時,發現自己不知跟着明秀郡主走了多久,早已偏離了主道,到了樹林一側。
侯府的護衛和郡主的侍從倒是還跟着,卻已得了吩咐不得近前,隻得遠遠地綴着,倒是讓二人有了些許單獨的交流空間。
等行到了一棵二人合抱的巨木下,明秀終于頓下腳步,蓦然開口問道:“你覺得蘇将軍是個什麼樣的人?”
這話問得有些突然,明玑還來不及揣摩她話裡的意思,一時沒有回答。好在她似乎也沒有打算等他的答案,隻是自顧自道:“大晉第一女将,多麼有趣的稱呼?兇神惡煞?還是少年浪蕩?”她輕嗤一聲,“外面都這麼說吧?但我知道,這些都不是她。”
“當然。”明玑不假思索道,“她是一個好人。”
“是啊。”明秀歎了口氣,“她是一個好人,不然也不會放着好好的溫柔鄉不待,硬是戍邊西北數年了。”
她終于回過頭來,隻是眼中不再是早時的溫和明亮,而是浮現一層淡淡的冷意,原本圓潤杏眼微眯着,直到這時,才盡情舒展着她作為郡主的威儀。
“一個好人,總會忍不住心軟,随手打賞路邊的乞丐,亦或偶爾撿一些貓貓狗狗回府,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你覺得呢?陸公子”
看來剛才的感覺不是錯覺,明玑這才感覺到來者不善。這位明秀郡主并不似在蘇将軍面前表現得那般天真無邪,隻是善于隐藏,直到現在才嶄露些許鋒芒。乞丐?貓貓狗狗?這是在說他嗎?
明玑沒有開口,隻平靜地看着她。
明秀揚了揚下巴,微嘲道:“乞丐收到施舍,自然會感激,為奴為婢也是尋常。但若是失了分寸,忘了自己的身份,那便大錯特錯了。”話中惡意幾乎已不加掩飾了。
陸明玑本就是心思通澈之人,這下哪能不明白她的心思?不過明秀可以不管不顧地甩臉子,隻憑她是先皇親封的郡主,他卻不行,一是身份低微,不便與其想抗,另一方面,他現在是蘇流采之人,在外人看來,他的一言一行都代表了蘇将軍的态度,他可不願被人揣摩出什麼額外的意思來。隻得含糊道:“郡主這話,明玑倒是有些聽不太懂。”
明秀勾了勾嘴角,意味不明道:“陸公子是聰明人,但也要小心聰明反被聰明誤。”
明玑也笑了笑,淡淡道:“明玑不懂什麼大道理,但乞丐如何?貓狗又如何?隻要主人喜歡,那便勝過一切了。倒是有人羨慕得緊,卻又拉不下臉,隻得與乞丐計較,豈不更加可笑?”
這人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明秀面色微惱,還想再說,卻見侯府親衛上前來,似有口信傳達,立馬端起笑容,柔聲道:“将軍的朋友就是明秀的朋友,陸公子日後若有什麼需要,隻管找明秀便是。”
明玑還沒回過味兒來,隻見那親衛上前道:“郡主,陸公子,将軍已在前方安頓,現請二位同去。”
“……”明玑嘴角抽了抽,不得不感慨女人變臉的速度。
“太好啦。”明秀沖那親衛甜甜一笑,又上前故作親昵地挽住明玑手臂,“我與陸公子相談甚歡,正愁接下來要去何處賞玩呢。不知将軍找了何處好地方,還請衛兵哥哥帶路吧。”
他也懶得拆穿,隻斜睨了明秀一眼,眼中是昭然若揭的嫌棄。
明秀則趁機偷偷掐了他一下,嬌小的身軀勁兒卻不小,幾乎是半拖着他往前走去。
明玑暗自搖了搖頭,這個明秀郡主,初看是一隻保護領地的兇狠小獸,迫不及待地把他叫來狠狠宣示一翻主權,細看卻更像是一隻紙老虎,空有氣勢,卻無什麼動作,反而要盡力維護自己在蘇将軍面前的形象,連掐他都不敢用力,倒是比那些滿腹陰謀詭計之人要好相處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