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時傾惦記着容錯的話,要善待坐騎。所以,即使心間已是很惱火了,仍舊沒對馬兒抽斥鞭打、下狠手。
馬兒似乎中了什麼邪,響鼻直哼,不搭理蘇時傾,一步都不走動。
兩廂僵持,一時間陷入了尴尬停滞的境況。蘇時傾被迫停留原地。
從大路旁的坪地上揪了兩把甘草,急急送到馬兒嘴邊,想喂它吃下。誰料這刁馬頭顱一偏,給了蘇時傾不留情的冷面。
“不是吧……好歹也一起從蓮城同生共死逃亡過,這麼翻臉不認人?”蘇時傾扔了甘草,低聲诽道。
馬兒蹭了蹭蹄子,好像站着也嫌累。
“懶鬼!”蘇時傾嗔怪,換來馬兒一個瞪眼。
蘇時傾重新順氣,牽強扯出笑臉:“好吧好吧,不是懶鬼。我的好馬哥,動動蹄子吧,我恩人的隊伍都走遠了……”
原本還想趕着追。可等得久了,就真成了空想。
繞到了馬兒身後,蘇時傾輕輕拍拍馬臀、推推馬腿——
“嘶!”,卻驚擾了這刁馬!
馬兒向後蹬腿,好巧不巧踢中蘇時傾的前腹。前腹不受力,力轉沖擊,叫蘇時傾向後滾翻了兩圈。
冼夏憋不住,輕輕取笑:“和這鬼靈精的馬比起來,時傾啊,你可算憨傻的了。是不是它記起來上輩子和你有仇怨,才不搭理你呢?”
“站着說話不腰疼。快幫我想想怎麼趕馬哩!”蘇時傾摔得倒吸冷氣,不敢再接近馬身。
暗自失語,朝天埋怨。蘇時傾幹脆一屁股坐定在地,賭氣冷着馬,獨自賞西斜日落、火燒雲霞。
等到——
這一端日落,終于翹起了另一頭月升;火燒雲的烈焰,終于将蒼穹燒得隻餘黑燼。
道路很快就會遁入無邊的黑暗,到那時,恐怕旁人再看不清原來道路中央還有一人一馬。
“不走嗎?”冼夏覺得入夜停留,不太安全。
“你問馬走不走。”蘇時傾的氣還沒消。冼夏在蘇時傾這兒碰了壁。
進退兩難,大抵是這種境地。
當送走最後一絲天際光亮的時候,蘇時傾和冼夏隐隐約約聽到了道路後頭傳來的清鈴聲。
蘇時傾回頭去望,五感聚于聽覺,雖然眼前一片漆黑、什麼也沒瞧見,卻不覺得自己聽錯:“是有人來了?”
冼夏歇着呢,碰壁之後懶散得很,敷衍蘇時傾:“啊……可能是吧。”
那陣陣清鈴聲随風舞近,有愈演愈烈的勢頭。蘇時傾起來了,甚至跳躍到路邊巨石之上站着遠眺,想弄明白究竟是何許人“未見真身,已聞其聲”。
約莫就是鈴铛傳響的起源處,那兒搖曳着三四盞燈火。還離得遠着呢!千裡目被冼夏收回,蘇時傾此時不能夠遊刃有餘地巡視。
耐心地等待着,等待燈火靠近了,終于不再像鬼火。
那當然不是鬼火。
燈火懸挂于一輛馬車車檐邊,照亮了車身,也照亮了蘇時傾四周的路。
這是一輛雍容華貴的馬車。馬車車頭雙馬骈馳,是肌肉健碩的上等良馬。車身镂篆精良,有迷糊了人眼的繁複雕花。雕花上的每一道溝壑,以真金白銀鑲邊。車廂門口,熏了香的紗幔輕輕搖弄,擋住外人向車内探究的視線。
“這馬車的主人,肯定很有錢。”冼夏感歎道。
是真的富貴外顯,有錢到令神仙都啧啧稱奇。
“……”蘇時傾細細打量着,面上倒是不驚不躁。
那氣派的馬車停了下來。
原因是蘇時傾和他的馬阻礙在了道路中央,堵住了馬車前行的路。
蘇時傾以為馬車上的人會立即下來探勘路況,可事實是,馬車的主人要更能沉得住起一些,并不把“阻路”這回事兒放在眼裡。
“尋仇的?”語氣帶着幾分輕佻,讓蘇時傾好奇是什麼樣的人,竟然連仇家都不畏懼。
“不是。”本本分分應答。
“那你做什麼,擋住我的去路?”馬車的主人輕輕松松疑問,好像被堵住前路的另有其人。
蘇時傾還是說着實話:“實在抱歉。我也不想停在道路中央。隻是,我的馬不聽我的話,愣是犟着不走動。”
“哈!竟然是馬不走了?”馬車的主人一驚一乍,突然又樂極。紗幔被他掀起,探出半張臉,看的不是蘇時傾,而是找尋不聽話的刁馬。
雖是男子,但是這半張臉,未免太過精緻了些。在馬車燈盞的照映之下,下颌偏多了幾分柔和,有着女子般扮相。
那人看完了刁馬,才回過眼來打量蘇時傾:“所以說,你不是針對我的?”
“不是。”這馬車的主人,可能很多仇家。蘇時傾如此猜。
“不是仇人?唔,那就是朋友了!”馬車的主人心防也忒好卸,不再彎彎繞繞,就如此聽信了蘇時傾的說法。
他利落地從馬車車廂中蹿出來。
對。是蹿出來。
蹿出來之後,蘇時傾看到了馬車主人的翩跹全貌。
身上從頭到腳,都是招展的大紅色。
烏發高挽,别着紅色的水明玉簪,說不定和蘇時傾的那塊血玉源自同樣的産地?身上穿套着大了半碼的燦紅連裳,外袍的顔色略深一些,使觀感參差,不刺眼。裡頭纏着适身的绛色腰帶,腰帶也紋繡了和馬車上相似的紋路。又或許不一樣?蘇時傾比對得不太真切。
“兄台。你這是要成親?”蘇時傾脫口而出。
穿得這麼紅,不是去成親,也該是是去搶親。
“哈哈哈!”眼前人被逗得歡喜得很,“我也希望是去成親!你怎麼知道,我谷牧城是去尋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