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遇見容情和容錯。
那是後話了,此刻的蘇時傾回憶得已經夠多。
眼前的世相終于從過往恢複到如今,他看清周遭一張張慌慌茫然的新面孔。縱使知道導緻這番情形的初衷不是惡意,可仍舊郁氣于心。
蘇時傾很冷靜,但是冷靜不代表不生氣。
他就赤條條着上半身,讓背後的烙印充分接觸久違的冷氣。緩緩轉身,與剝落他衣服的那位子弟四目相對,盯得那位莽然沖動的子弟心生怯悔。
然後,動作快過迅雷,一邊手揪緊那位子弟的領口,另一邊手攥成拳,拳骨招招朝那位子弟臉上施打。一下又一下,呼呼帶風。
那位子弟不叫也不嚷,承挨着蘇時傾的怒火,眼底流瀉蘇時傾最看不得的憐憫之意。
蘇時傾揍得更狠了。
一個人,可以代表很多人。
足夠多的憐憫,會化成足夠多的隔閡,叫蘇時傾和衆子弟的距離,更加遙遠。
蘇時傾是想一直打下去的,他毫不留情。
冶鐵班子的其他人懷疚、沒有幹預。哪怕是石皓宇石領班,也沒有過來拉架。
這出鬧場最終停歇,還要托持戒師父蔣方正的福。
蔣方正的到來,是突然的,沒有事先知會任何子弟。他零星聽到傳聞,傳聞說蕭铎不合時節納新,所以過來萬煉成鋼院看看,究竟是什麼樣資質的子弟能夠得持藝師父如此青眼。
結果剛到院門,就目睹了新來的蘇時傾卯足了勁在打人。
“幹愣着做什麼!?是站着等,也想挨拳頭?”蔣方正風風火火跨進院子,兩邊寬袖甩起又甩落。
蘇時傾聽到了蔣方正的呼喝聲音,卻沒有擡頭。
蔣方正的出手很利落,一記手刀,朝蘇時傾抓拽子弟領口的那隻手劈落。
手刀恰恰好劈在了手腕關節處,蘇時傾才不得不放過被打的那人。
“就沒一天不給我惹事兒的!”蔣方正并不刻意針對蘇時傾,他将院子中的衆人都渾渾罵了個遍。
蘇時傾站在中央,某個角度,剛好能被蔣方正看到側背。
蔣方正沒有多問,憑老練的眼力見,猜出了紛争的前因後果。
衆子弟不知是畏懼蔣方正,還是有其他芥蒂,都不應聲。其中的大多數人低頭看着靴子,像是要硬生生将白靴的靴尖兒看出個洞。
蔣方正的面色沒有變,連片刻停滞都不曾有。
他向來一視同仁,對哪個子弟都一樣,隻把抱璞守劍宗的戒律當圭臬。
蘇時傾曾是奴隸也好,曾是天王老子也罷,來到了宗門裡,都是一樣地該受訓就受訓、該挨罰就挨罰。
蘇時傾的怄氣,淺淺淡了些。隻自覺是打人打得累了,沒有深究緣由。
本來所有人等着蔣方正的懲戒,不曾想有個小小插曲——
斐玉堂好巧不巧,這時候趕來了:“時傾,時傾!你可好運。廚房還有吃食,我也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就都——”
早在院外就扯着嗓子嚷嚷,結果一到院門口,見到這番情形陣仗,霎時被吓得啞了聲。
“……方正師父,也在啊……”不再嘻嘻笑笑,穩穩端好吃食盤子。
斐玉堂餘光瞟到蘇時傾那個焦點方向,本想抛個讨好的媚眼,下一秒卻看見蘇時傾的烙印,當即訝異非常。
蔣方正毫不客氣,怒斥道:“斐玉堂,你這是第幾次被我逮到不去練武了?”
斐玉堂思路繁雜,還在考究蘇時傾,自然回應得欠妥失當:“方正師父,我是領蘇時傾進門的。”
“這新子弟有手有腳,我看打人的氣力也足夠,哪裡需要你的照拂?”一句話貶了兩個人,堵死了斐玉堂想要幫蘇時傾開脫的話。
蘇時傾沒想過要任何人替他開脫,他就默默等着,等着他的懲戒。
剛到宗門第一天,就打同門打得隻剩半口氣。雖然情有可原,但也确乎是過分了。
無論蔣方正打算如何懲戒于他,他都是會領受的。
石皓宇開口說話了,想替蘇時傾求情。
可是求情的話還沒說完整,就被蔣方正犀利回堵:“有你說話的份兒麼?早幹嘛去了?人被扒扯衣服的時候,你不出頭;打人打個半死的時候,你不出手——現在事情了了半截了,想起來要說兩句?”
譏諷得毫不留情面。
蔣方正卻不是在替蘇時傾出頭。
“你叫蘇時傾?”剛剛斐玉堂叫喚的聲音挺大的,蔣方正不會沒聽見。
“是。”這一聲利落應承,也讓冶鐵班子的其餘人都記住了他的名姓。
蔣方正似怒非怒,怨道:“宗門裡不能打人。”
蘇時傾點頭,表示知道。
無論是抱璞守劍宗,還是什麼别的宗門,打自家人總歸都是不對。
“在想好怎麼懲戒你之前,我先要問問你——”
蘇時傾聽得仔細。
蔣方正像是真的好奇:
“你還願意,繼續留在抱璞守劍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