頹靡的大地攔不住節氣後推,循環的天候變得更加寒涼。
即使蘇時傾容情在往南方歸回,但是路途上所見的初冬白雪沒有因此化水消融。
兩人一後一前并騎在異瞳馬兒背上,騎行瞭望。這一路已經沉默很久了。許是被剛剛經曆的死亡和離别渲染,難得的景緻沒能讓他們雀躍開心。
蘇時傾惦記着容情,鼓起勇氣哄容情歡喜,于是努力地多說話:“京都冬日雖寒,但雪并不算多見。如果你喜歡,也不必太急着趕回去?路上多歇會,散散心罷。”
容情興緻淡淡,但還是能夠察覺到蘇時傾對她的關切的,直面回應道:“我的事,你總是記得清。”
容情的确喜歡雪,但總有比喜歡的物什更要緊的事物。
比如,替蘇時傾解詛。
“我們不回京都,先去南泰寺。”就在蘇時傾疑惑的時刻,容情解釋了原因,“堕仙樓的邪術離奇得很,南泰寺的師父們驅魔消災最是拿手。我想應該……唔,能解你身上中的兇詛?”
蘇時傾本想推拒,但癡心讓他貪戀了這份溫柔:“聽你的。你說往哪兒去,我就跟往哪兒去。”
見到容情肩頭積了層薄雪,蘇時傾揮手、輕輕為她掃拂而去。眼前她的發上亦沾了點點冰沫,他怕再動手會毛躁,隻偷偷呵氣,催化它們快快消融。
容情敏感,自己肩上和發梢的動靜怎會不知?
自蘇時傾撣她肩上的雪開始,容情就僵直戒備了。她沒有辦法阻止心頭下意識的提防。
提防片刻後,意識到蘇時傾不帶惡意,僅僅是替她驅寒而已?容情即刻陷落入沉默的糾結,掙紮着釋懷後,任由蘇時傾呼出的氣風纏發。她再一次,交付信任。
後面的人不是谷牧城,而是蘇一野。
她險些弄錯了。
容情試着在接納新感情。她的眼光可能偏差,但經哥哥挑擇的、信任的,會靠譜吧?
馬兒在雪上踏出新痕,過往的遺迹無人在意地被覆蓋。
容情不是隻依賴情愛的人,但身旁有倚靠——這樣的溫暖和羁絆,總比一個人苦捱稍易。
“你好像變了。”容情也說不清具體變化的是哪裡?或許也和她認出了蘇時傾是蘇一野有關系。
答複的聲音懇切而笃定,原來那氣風不隻能融化發間的雪,還能瀝去心底的冰:“我沒有變。我一直是蘇一野,也一直會是蘇時傾。”
“我沒有質疑你是誰。”容情不想蘇時傾誤會,“我說的是,你變得好像更積極更殷勤更主動了——”
“這樣不好麼?那我……”蘇時傾以為容情不樂見。
“好,”容情也不是嫌惡的意思,“你這樣很好,變得更令人甘于信任了。”
蘇時傾低喃道:“我是你值得信任的人。”
得意的滋味淺淺,他喃語之下,還在不确定地謀求确認。
容情向着前方微笑,坐在後面的蘇時傾暫時還看不到。
對于容情而言,蘇時傾還是她願意再度以真心相對的對象。
哥哥離世之後,身邊還存有這樣深的羁絆關系。她當然感激,她當然慶幸。
蘇時傾還被蒙在矇昧裡哩!
扭捏地癡纏着問:“是嗎?我是你信任的人,對嗎?”
再次求确認的蘇時傾,小心翼翼的模樣,簡直就像個小男人。
容情不允諾、不挑破,被問得急了,幹脆揚聲禦馬、專心趕路。
突然的急速,真令蘇時傾猝不及防。
一個難控的挨身,蘇時傾貼近容情的後背,不能拒絕地聞到了女兒家身上的隐約體香。
不敢随便亂抱。
策馬奔馳、跌宕搖晃之中,他卻被容情照顧着惦記着地拉得更緊。
身位留了縫,心卻已經算相擁。
願意相擁的人們,哪管天候再冷,也終能夠安穩度過漫漫寒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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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他們稍遲了一步。
通往南泰寺的路,越近越淩亂。潮腥氣引來飛鴉低空環繞,很難不讓人聯想南泰寺是不是發生了糟糕的事情?
事情果然很糟糕。
南泰寺似乎剛受到堕仙樓侵襲沒多久。
一具一具傷損的屍身七零八落癱在眼所能見的各處,怕是不知道的所在,還有更多受難者。
不僅僅是人遭遇橫禍,廟宇廳堂無一不承挨了邪術烈火,更有的地方仍然在燃燒着坍塌。
“百年古刹,就這麼毀于朝夕了。”容情唏噓道,步子走得不見猶豫停滞。
她比過去要堅強多了,至少變得不再怕火、不再有弱點。
是世道催人變化,變化的人偏偏得受着,還不能耍性子反怪那世道。
他們躍下馬來,四處探看,找着寺中可能幸存的生還者。可縱有僥幸生還的僧徒,也隻是餘剩半口氣而已了,傷痕累累、一時難救。
分予了有限的丹藥,蘇時傾容情繼續在廟宇間穿行,尋找着可以相詢的掌事大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