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一過,餘田生要帶謝寄去省城看醫生,謝寄不情願,出發那天吃飯尤其慢。
奶奶忙前忙後收拾完東西,看他還慢吞吞的,就催他:“臭小子,你這嘴巴是被縫住了嗎,吃這麼慢,幹脆晚飯也吃了再走?”
謝寄不說話,用筷子從面下面挑出兩個荷包蛋,還沒吃,眼淚就掉下來了。
奶奶一看,不好再罵他,轉頭卻罵起家裡的雞來:“養這麼久就下這麼幾個蛋,還一點營養都沒有,過年就殺來吃。”
謝寄小聲求奶奶:“奶奶,我不想去。”
奶奶立馬瞪眼:“要去!不去身體怎麼好?明年還想玩水,做夢!”
餘田生耐着性子也勸他:“又不是去做手術,隻是做檢查。譚醫生不是說了,你現在個子長得快,怕你心髒支撐不了。至少去開點藥吃。”
謝寄一張嘴說不過兩個人,隻好默默跟着餘田生出門。
這是他第一次走出洪山鎮,又第一次坐了大巴火車,輾轉一天終于來到即将宣判他命運的地方。
他們晚上在旅館入住,隔天才去醫院,餘田生跑上跑下挂号繳費,謝寄就被他安置在診室外的長椅上等待。
餘田生找的醫生是個專家,年過半百的男人給謝寄看病時眼皮都沒擡,隻用一個冰冷儀器在他胸口來回聽,然後就把他們打發去了另一個房間,又做了一項又一項檢查。
晚上回到旅館,餘田生跟謝寄苦中作樂地把醫生都罵了一遍,什麼破醫院,結果還不能當天出來,不是折騰人麼。
餘田生尤其罵得兇,但他是裝的,因為有幾個關鍵結果當場就出了,他沒讓醫生當謝寄面說,情況不算太差,但比較一年前在老家的檢查結果确實有變化,隻是還沒到非做手術不可的時候。
傍晚餘田生要帶謝寄去見一個人,謝寄之前沒聽他提過,問他見誰,餘田生賣了個關子,說見了就知道了。
從旅館出來時,謝寄心裡已經隐約有了答案,隻是沒說。
餘田生在省城有兩個可能見的人,一個是之前給他打電話被他罵後來又打過幾次的前同事,另一個就是他書裡畫了一次又一次的花,荷花。荷花是一個人。
謝寄猜會讓餘田生洗頭換衣服出來見的隻有一個,那就是趙小荷。
謝寄有次問奶奶趙小荷是個什麼樣的人,奶奶隻歎氣,說那是餘田生攀不上的鳳凰。
他就有些好奇,鳳凰是什麼樣子,趙小荷又是什麼樣子。
後來再看書又看到了荷花,餘田生恰好在旁邊,謝寄裝作不經意地問他是不是特别喜歡荷花。
餘田生回得理直氣壯:“喜歡啊,咱們這地方什麼花都看不到,就隻有荷花,每年都開。”
謝寄便沒再問。
見人的地方到了,離旅館不遠的一個飯店,門口站着一個年輕女人,高挑身材,長頭發在腦後綁了一個馬尾,手裡抱着一個袋子,正左右張望。
謝寄第一眼就知道,那就是趙小荷。
果然,餘田生腳步加快,但很快他又折回來,拉起謝寄的胳膊一起迎上去。
趙小荷也已經看到他們,把袋子放下,迎着他們跑過來。
“趙小荷。”餘田生笑着打招呼。
趙小荷在兩人面前停下,先把謝寄上下打量一番,接着問餘田生:“這就是小謝寄?”
餘田生咧着嘴:“是他。别喊小謝寄。就叫謝寄,他說他長大了。”
趙小荷笑得跟初夏的荷花一樣好看,卻誇謝寄:“小家夥長得真好看,你小子沒吹牛。”
原來他跟趙小荷說過他。
謝寄抿了抿嘴,喊趙小荷:“小荷姐。”
“真乖。”趙小荷把袋子遞給餘田生,卻挽起謝寄的手,自來熟地說:“他說你愛看書,姐姐又給你找了一些,你應該會喜歡。不過你到底幾歲了,怎麼比我還高?”
“十五。”謝寄說,其實他沒比趙小荷高,他倆差不多。
趙小荷感歎道:“十五就這麼高,以後不是更高?”
餘田生在旁邊接話:“也不能太高,我這麼高就夠了,太高身體受不了。”
趙小荷偏頭看他一眼,嘲諷道:“你好驕傲哦。奶奶沒把你尾巴砍下來,都翹到天上了。可惜你沒小謝寄好看,他這臉以後當明星綽綽有餘。”
謝寄不認識什麼明星,也不感興趣。
趙小荷接着又問他:“小謝寄,聽說你對我很好奇,那你現在看我跟你想象中一樣嗎?”
她是真不把謝寄當外人,第一次就這麼熱絡又親切,好像他們已經認識很久。
“像。”謝寄有些腼腆地笑笑,“和我猜的一樣漂亮。”
他說猜,卻不說想象,因為他确實沒有特别想過,隻是從奶奶餘田生的隻言片語裡拼湊,卻也很符合。
趙小荷的漂亮不矯揉造作,跟她的名字一樣,清新,幹淨,猶如雨後矗立荷葉之上含苞待放的一株荷花。
他們進了飯店,趙小荷搶着請客,說這是她的地盤,再說有小謝寄在,她無論如何都要有個大姐姐的樣子。
餘田生沒搶過趙小荷,但對方畢竟是女生,讓女生請客他很不好意思,兩隻手在腿上搓來搓去,臉已經紅到了脖子後。
謝寄坐在他跟趙小荷中間,餘光早把他的一舉一動看得清楚,他很緊張,偏又要努力裝出輕松的樣子,隻能不停地說話。
一頓飯時間,他已經把趙小荷不回家的這幾年說了個遍,約等于她也回了一趟家。
“奶奶生日辦那麼熱鬧,我沒去好可惜,奶奶以前對我蠻好,我現在還懷念她做的扣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