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小荷有些内疚的樣子,不過話一轉又說起餘田生,“你小子也長大了,能辦那麼大的事!”
餘田生差點咬到舌頭,擺手說:“小荷姐這話說的,我過年就二十四了,隻比你小一歲,你都掙大錢了,我那算什麼。”
趙小荷一隻手托着下巴,想起什麼來撲哧笑出聲,見謝寄看她,趕緊解釋:“不好意思,我是想起他小時候。”
謝寄眨眨眼:“他小時候很好笑?”
“好笑,很好笑!”趙小荷不理餘田生在旁邊雙手合十求饒,接着說,“你不是說你快十五了嘛,他十五歲你知道是什麼樣嗎?”
謝寄搖頭。他哪裡知道?況且他那時候甚至都不在洪山。他是快十歲才被送過去的。
“他呀,那時候也是猛長個子,别人都喊他瘦狗,因為瘦,又喜歡狗。我還記得那時候放學回去,他把衣服一脫就往河裡跳,太陽光一照,明晃晃地跟條泥鳅似的。”
趙小荷嘴裡的少年餘田生,跟奶奶口中聽到的感覺完全不一樣。奶奶是罵,是恨鐵不成鋼,趙小荷卻有種藏在嘲笑下的欣賞。
謝寄很努力地想象明晃晃的泥鳅一樣的餘田生,瘦高身材,雙手舉過頭頂,然後騰躍,從餘莊河的堤上倏地一下跳下,隻剩下水花在陽光下發出晶亮的白光。
泥鳅,挺好玩的。
趙小荷用胳膊肘碰謝寄,貼近一點問他:“你也覺得很好笑對不對?我們那會兒每天就靠笑他過日子。”
“太誇張了小荷姐,”餘田生臉上的血就沒下去過,陪着笑求着饒,“别跟他說太多,給我留點面子。”
趙小荷不理他,隻問謝寄:“你還想不想聽?我可是真的看着他長大的。”
謝寄忍笑提醒:“你隻比他大一歲。”
“就是!才大一歲,怎麼就叫看着我長大?我們那是一起長大。”
關鍵時候被小鬼維護,餘田生突然生出一種這孩子沒白養的欣慰來,加上對面是趙小荷,這頓飯他滴酒未沾都有點熏陶陶了。
趙小荷已經把話題扯遠了,又說起看書的事,問謝寄有沒有想過上學,人總是要上學才能懂更多東西,見更大的世界。
她給餘田生留了面子,但餘田生還是感到臉上不自在的火辣。
他跟趙小荷差不多年紀,最終因為讀書和不讀書,走上了完全不一樣的人生道路。
有沒有對錯,餘田生并不确定,但他沒有後悔。
“對,聽你小荷姐的,”餘田生對謝寄說,“等你身體好點了,我就去給你找個學上,你這麼聰明,稍微學學就不得了。”
謝寄沒說話。他今天才看完醫生,做完那麼多連名字都說不上的檢查,結果未知,命運也未知。
終于吃完飯,時間也有點晚了,餘田生擔心趙小荷一個女孩子晚上不安全主動結束聚會,被趙小荷翻了個白眼。
“小時候怕鬼的可不是我。”
餘田生趕忙說:“是我是我,小荷姐天不怕地不怕。”
走到飯店門外,趙小荷跟謝寄告别,笑着問他:“小謝寄,姐姐能抱一下你嗎?”
謝寄不是很情願,但餘田生已經起哄:“讓小荷姐抱一下吧,她可從來沒抱過我。”
趙小荷呸他:“誰要抱你。”
謝寄沒有反對,趙小荷走上來張開雙臂虛抱了他一下,然後退開,笑着又說:“好好養身體,以後有機會再來,記得找姐姐。”
“謝謝。”謝寄說。
餘田生提着一袋子書,替謝寄感謝她:“這麼多書,他可以看一陣子了。下次再買書,小荷姐一定要收錢。書我還是買得起的。”
“啰嗦。”趙小荷笑着罵。
步行回到旅館,謝寄有點累了,簡單洗漱後就躺下了,餘田生還在桌子邊坐着,一會翻翻書,一會兒整理今天檢查的單據。
謝寄聽着窸窣動靜睡不着,但也不想說話。
沒一會兒餘田生終于去洗漱,然後在另一張床上躺下來,啪地一聲燈也黑了。
黑暗裡餘田生歎了口氣。不知道是是為趙小荷,還是為檢查的結果。
謝寄還是開口了,聲音有些低悶:“醫生說什麼了嗎?”
餘田生擡起身往謝寄這邊看:“你還沒睡着啊?這麼久都沒睡?”
謝寄不答,他才躺回去,說:“醫生沒說什麼,你都聽到了,沒出結果他們什麼都不會說的。别擔心了,睡吧。”
“睡不着。”謝寄坦承。
“認床嗎?”餘田生後知後覺,說着又笑,“有可能,很少在外面過夜,确實會睡不着。”
頓了頓,又說:“那怎麼辦?我陪你說說話?累了再睡?其實你今天應該也累了吧,跑來跑去。”
餘田生朝着謝寄這邊轉過身,對着他的是少年清瘦到孱弱的背影。他在心裡歎了口氣。嘴裡卻興緻勃勃:“對了,你覺得趙小荷怎麼樣?”
謝寄過了一會兒才回:“挺好的。”
“挺好是什麼意思?”餘田生問歸問,躺平了枕着胳膊自己又說開了,“奶奶說她是鳳凰。我看就是。這麼多年她也沒變,跟小時候一樣還是大姐大,什麼都不怕的樣子。所以我們往前往後數二十年也就飛出來她一個。”
這次謝寄沒接話,因為不知道說什麼。趙小荷很好,但太好了就夠不上,會有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