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寄不願意,但餘田生難得強勢,蹲下來等不到人,索性起身打橫将人抱起。
八歲的年齡差,餘田生正是最強壯的時候,久病的謝寄隻空有個子,抱在手裡輕得讓人心疼。
其實餘田生沒拒絕他的要求,還有一個原因,他不敢想不敢說,卻時時懸在心頭。
他們在奶奶墳前待了好一會兒,傍晚太陽還沒落山,正好照在墳頭上,也将兩人的身影投下。
餘田生不迷信,但看着土堆上的陰影還是感覺不好。
果然謝寄開口,聲音虛弱卻明顯帶着些高興的調子:“我跟奶奶商量好了。”
“商量什麼?”餘田生不想謝寄說出不吉利的話,于是插科打诨,“我剛才也跟奶奶說好了,讓她保佑你快點好起來,我會給她立一塊高大漂亮的碑。”
謝寄轉頭看着餘田生,他馬上笑起來,伸手攬住他的肩,又搓搓他的頭發,說:“奶奶同意了。你也要加油,知道嗎?”
一直到夏天快過完,謝寄的情況才漸漸穩定下來,不發燒不咳嗽了,隻偶爾喘不上氣。餘田生還是不敢大意,依然時時守着看着,連師父喊他幹活都不敢離家走遠。
一天家裡來了客人。
其實算不上客,因為餘田生下意識就想把人趕出去,隻是礙于那人對着奶奶的墳哭得肝腸寸斷,他才下不了手。
崔永貴哭他姐命苦,哭餘田生沒有給他通知害他沒能見上最後一面,又哭餘田生給他姐選的地方不好,半山腰不上不下,就怕下輩子還這麼苦……
看他一把鼻涕一把淚,餘田生本來已經有點心軟,但聽他詛咒奶奶,他又恨得牙癢癢,連催帶趕崔永貴趕緊下山。
鬧騰一下午,崔永貴借口累了要留宿,餘田生不同意,但那人連臉都不要,扯着嗓子又開始幹嚎,還嚷着要把村裡人喊來評理,餘田生到底年輕要臉,家醜不肯外揚,隻能讓他留下了。
要不說崔永貴臉皮厚,這一留就徹底不走了,占着奶奶的房間,真把自己當成這個家的長輩,美其名曰替奶奶照看兩個小的。
比起現在一身硬骨頭的餘田生,崔永貴更樂意看謝寄。
那小狐狸似的臉蛋,水潤黑沉的眼睛,哪怕從不在他身上停留,光是看着都足夠讓這個年紀接近半百的男人心潮起伏。
崔永貴想盡辦法跟謝寄搭話,問他身體怎麼不好,問他喜歡看什麼書吃什麼東西,謝寄都不搭理,隻有一次無意中說起餘田生,他才饒有興緻地看過來。
老男人如獲至寶,背開餘田生将他過去二十多年人生裡的大小事都抖漏出來。
“……小時候可乖了,張口閉口都是舅爺爺,鼻涕口水糊我一臉,還不能說他,一說就抱着我的脖子撒嬌……”
“……性格是真的好,他奶奶那麼火爆脾氣,偏偏他就軟綿綿的,别人逗他沒爹沒媽他也不會罵回去,隻會撇嘴走到一邊蹲着……”
“……後來就不行了,十幾歲狗都嫌棄,老吊個眼睛看人,跟我欠他錢似的……還是像我姐,脾氣大……”
謝寄聽着并不做聲。餘田生什麼性格,他現在已經很清楚。他不像奶奶,他是他自己。
崔永貴還在感慨餘田生性格越來越不好,被從廚房出來拿柴火的本人聽到,硬邦邦堵回去:“你性格好又有本事,怎麼還賴我家蹭吃蹭住?”
老男人不敢接話,等餘田生走開才敢跟謝寄擠眉弄眼:“看到沒,長大了翅膀硬了,對長輩沒大沒小。你可别學他。”
崔永貴坐得離謝寄很近,擡手就能摸到他的手。
之前也有過兩次。第一次謝寄沒什麼想法,因為崔永貴給他倒水,手指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一劃而過,第二次崔永貴如法炮制還捏了一下他的手,裝模作樣地責怪他怎麼穿那麼多手還涼。
這雙手再次覆上來的時候,謝寄才覺出不一樣的以為,突然有些惡心,但他沒有表現出來。
“你就比他乖多了。”崔永貴心滿意足,“舅爺喜歡乖小孩。”
隔天崔永貴上街買了很多東西,大多是給謝寄的禮物,有衣服鞋子,也有小孩子才玩的玩具。
大包小包都堆在謝寄腳邊,崔永貴順勢也蹲下來,雙手扶着他的膝蓋,仰起臉像哄一個鬧脾氣的小孩:“舅爺今天特意給你買了這麼多玩具,你喜歡嗎?”
謝寄沉默不語,剛走開又回來的餘青青不明所以,跟着崔永貴也蹲過來,旁若無人地把那些禮物包裝三兩下就撕開了。
崔永貴生氣但也沒發作,假模假樣問餘青青怎麼還不回家。
餘青青瞪着他:“壞人。”
“你個丫頭怎麼說話?”崔永貴臉上笑着,卻伸手要打餘青青。
謝寄突然出聲:“我想喝水,你能幫我倒嗎?”
“能能能,舅爺馬上去。”
崔永貴樂颠颠地進屋去倒水,謝寄問餘青青:“你為什麼說他是壞人?”
餘青青一腳把那些禮物踢開,也不看謝寄,低着頭嘟哝:“他讨厭。”
崔永貴出來聽到了問誰讨厭,一邊把水遞給謝寄,謝寄沒拿穩,水撒了一地。
“對不起。”謝寄抿着嘴唇。
崔永貴忙弓腰哄他,手快要落到他頭上,謝寄正好打了個噴嚏,崔永貴讪讪把手收回去,笑着哄道:“沒事,舅爺再去給你倒。”
餘青青隔着老遠看着這一切,等崔永貴進屋,她才兩隻眼通紅地走上來推謝寄。
“他摸我,也摸你,他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