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沖動啊,錢慢慢還就是。]
[現在房子已經挂法拍,那地段好,不愁賣。]
[賣了多少能平些債,可千萬别做傻事。]
[不是都回老家了?先休息陣子再另做打算嘛,我們說好的!]
[好的,不殺了。]
沈新月回複,說困了先睡。
[好好好,趕緊睡,睡眠不足确實比較容易産生暴躁情緒。]
對方發了個摸頭表情。
手機塞回枕頭底下,沈新月扯來襯衫蓋臉。
這一覺睡得沉沉,也沒做夢,自然醒來,鼻尖萦繞不知何處飄來的爆炒香氣,沈新月一個鯉魚打挺彈起。
腳底傷口結痂,行走時些微痛感,可以忽略不計,歡快蹦至樓下,她雙手朝天伸個大大的懶腰。
院裡有根晾衣繩,一頭拴在圍牆指粗的大鐵釘,一頭系在樹幹,繩子上是她脫下來扔堂屋裡的髒衣服,風裡晃蕩,空氣中有清新的洗滌劑香氣。
“我說我睡醒起來洗呢。”沈新月急奔向廚房,“不是手洗的吧?”
“我是老了,不是傻了,你媽買那洗衣機大幾千塊錢,我不用留着等它給我下蛋呐!”外婆沒好氣。
“我在網上看,有些老人是那樣,不習慣享福,什麼都親力親為。”
沈新月廚房裡轉一圈,竈台冷清,唯有米香,她袖子一撸,“我醒得還真是時候,看我來大展身手。”
“展你個頭。”外婆拔了電飯煲開關,“端去隔壁,江師傅家吃。”
回頭又嘟囔,“科技為人方便,放着好好的機器不用,累壞了躺醫院,幾大萬搭進去,豈不是蠢。”
又是江師傅。
“還得是我外婆,外婆真了不起。”
沈新月順道拿上碗筷,“咱這是跟江師傅搭夥過日子了?”
“欸欸——”她壓低嗓,胳膊肘捅,“打聽個事情,這位江師傅現在住在陳阿婆家,那陳婆一家去哪裡了?”
“你陳阿婆在市裡帶小孩,小孩上初一了,至于……”
外婆把碗筷接過來,轉身又回頭,胳膊肘捅回去,“你以後少在她面前提李緻遠。”
“她把他殺了?!”沈新月瞬間就串上了,“她把李緻遠殺了?李緻遠人面獸心,是個王八蛋?”
“什麼跟什麼呀。”外婆擡手就給她兩巴掌,“小剛的事情你一點不知道?我怎麼記着以前跟你說過。”
小剛是李緻遠小名,沈新月完全沒印象,“啥時候說的?”
“反正我說了你也不聽,不說了。”外婆扭頭就要往外走。
沈新月一條胳膊圈了電飯煲,急忙把人拉住,“說嘛說嘛,這次我認真聽。”
外婆說她知道的不多,那畢竟是别人家事,更況且,也不是什麼值得到處宣揚的漂亮事。
“那小剛車禍你知不知道?”
“車禍死的?”沈新月驚訝捂嘴。
“胡說什麼呢你。”
探頭往外瞅了眼,外婆去把廚房門關了,細細同她講。
車禍是十幾年前的事情,具體到哪一年外婆也記不清,總之,李緻遠是那場事故中的幸存者。但他活着的代價是雙親及左腿。
交通意外實在太常見太頻發,沈新月幾小時前就經曆過。出租車師傅把車開到水田裡去。
記憶深處,畫面模糊,沈新月記得自己應該是在上初中,她拿了卷子去隔壁問數學題,李緻遠躲在房間,沖她輕輕搖頭,隔着霧氣蒙蒙的玻璃窗用手指畫下一個笑臉。
笑臉眼角彎彎,水珠堆積,一行清露流淌,分不清是在玻璃窗上,還是在他的臉上。
玻璃窗有霧,沈新月從而推斷出是冬天,寒假。
那天她很不高興,氣咻咻跑回家,沙發上一摔,跟外婆抱怨,“他不想教我做題,我以後再也不要跟他講話了,以為自己上大學就很了不起,哼,我以後也會上大學的。”
兩家關系一直很好,但那天外婆什麼也沒說,還挺支持她。
“那以後就不去找他了。”
後來,李緻遠結婚,再後來,李緻遠死了。
外婆說:“他沒腿了,想不開。”
所以江有盈說殺人是哄她的,李緻遠的事跟她沒關系。
“怪不得她拿可樂噴我。”沈新月現在覺得不冤。
不過話說回來,事後她也來哄她了,帶她洗澡,給找衣服穿,還幫她擦藥。
飯桌上,沈新月頻繁偷瞄,江有盈始終不動聲色,飯後外婆要去跳舞,擱了碗抹了嘴,擡屁股就要走。
江有盈終于出聲,囑咐老太太休息一個小時再跳,“當心胃痛!”
沈新月自覺把碗筷收去廚房,江有盈沒跟她客氣,抱胸倚在門框,監工姿态。
回頭,沈新月谄媚一笑。
“找你外婆打聽清楚了?”江有盈仍是笑着,叫人難以分辨出面具底下的真實情緒。
大概覺得逗她好玩,末了又道:“還有什麼需要我補充的?”
搖頭,沈新月挽起袖子,本分洗碗。
“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
仰身一擡,江有盈挨去她身邊,手臂搭在她肩膀,指節打個勾,快速勾一下人臉蛋,“給你機會不要,到時候又找我問東問西,可别怪我不客氣。”
非得說什麼的話……
水流沖刷幹淨手上泡沫,沈新月轉身直面她,彎腰九十度鞠躬。
“對不起,戳到你的傷心事。”
盡管李緻遠十三年前就死了,在他跟江有盈結婚不到三個月的時候。
還有就是。
“你跟那人應該沒啥感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