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維明遠眺窗外,滿山都是茶田,亞熱帶氣候的濃郁色彩在沃野鋪陳到淋漓盡緻。
他低頭看着手機裡的消息,「小野安排好了嗎?」
阿然:「好了,等你回來。」
難得撅起嘴角,擡頭時看着對面努力維持鎮定的人,心裡響起歎息。
根據楊桉提供的消息,魏皎打來的電話隻說了一句話就挂斷,查出号碼歸屬地,所有人都心口一涼,是13年前的地方。
但不幸中的萬幸,魏皎還活着。
這一行加上他一共四個人,江魏被他擅作主張帶着,雖然知道了魏皎還活着,但保不齊會有什麼意外,至少見見,柯淵年帶了一個手下,他們和當地警方提前取得聯系。
雖然案子過去了很久,追訴期早已過去,現在對于陸衷末隻有左生屏的證人證言,況且謝樹已無大礙,對陸衷末定不了死罪,有了魏皎的線索,隻要抓捕歸案,那麼後面那些若有若無的謎團和他這幾年和境外的聯系,應該能挖出來不少黑幕。
阿然:「注意安全。」
看了最後一眼消息,他收起手機。
滂沱大雨過後,熱浪打了過來,險象叢生的密林過渡到平平靜靜的郊區農田。
“變化真大,完全是另一個樣!”一下車,柯淵年看出遠處沿江而起的帶狀城市群。
謝維銘附和着點點頭,沒回答他,無聲遞給江魏一張紙巾,小孩滿頭是汗,他看到江魏擦過眼角眉梢,一條白疤深深淺淺的留着。
哪裡開始的必将會在哪裡結束。
來接洽的當地警方叫老傅,白體恤黑短褲,嘴唇寬厚,已經謝頂,江湖氣地遞煙給每個人,順帶打量他們,到江魏面前停頓下來收回遞煙的手。
看他們一個個包裹的嚴嚴實實,轉而對柯淵年出聲,“要不要換衣服,現在才10點出頭,到正午太陽更毒!”很純正的當地口音,隐隐約約帶有山歌的唱調。
柯淵年分清孰是孰非,也用地道濃厚的口音回了一句:“先不急,走,去見人!”
謝維明聞言贊賞看了他一會,柯淵年講完也自豪地看他,兩人說不上的默契。
混入人群,平庸市容面目下的市民生活面貌,比高溫更熱火朝天,積灰街道像是蒸籠,穿過一個菜市場,頭頂的篷布遮擋住陽光,剛刮過的魚鱗被水沖到地下水道,淌水的腥味四散。
轉角是一個小診所,人還不少,他們從後門上到二樓,謝維銘和柯淵年确認是魏皎後,輕輕關上了門,留了江魏一個人在裡面。
老傅抽了一口煙,端起桌上的茶水,茶葉沉渣泛起,“這姑娘命大,她藏身旁邊的臭椿古樹是一棵神樹,但凡上了年頭,家裡有個七七八八的煩心事,都會去樹下念叨念叨,有個老婆婆喜歡沿着古樹的根部把樹葉清理幹淨,袒露出樹神的原本面貌,以示尊敬。刨了半天樹葉,挖出一個半死不活的,魂都吓破了,那老婆想了想倒還不怕,以為是老天顯靈,讓她報德,于是喊人報警并把她運到了醫院……”
他停頓了半晌,純茶的苦味回甘,“命是命大,或許她爬到那棵樹下,她就不該絕……可惜了,醫生說再晚送個把時辰,這姑娘都得活活的發高燒燒成植物人,左腳發炎潰爛,當時她已經沒意識了,我們隻好同意截肢,左腳小腿全部……都截了,現在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醒來,醫生說有希望,再等等……”
謝維銘抱着雙臂,背着他們倚着門框,沒講半句話。
柯淵年對于這種事見怪不怪,長歎一聲:“活着就好,好歹也算是一個交代了。”
碎花的窗簾帶來熱風,江魏掀開涼被,悟緊了嘴,不敢發出任何聲響,即使知道她昏迷,但此刻仍然害怕吵醒熟睡的姐姐,像是承受不住壓力一樣,隻好蹲在床尾,張口啞然,泣不成聲……
北城發展迅速,但是治理監管存在滞後,所以增加了醫院的看守。
為了掩人耳目,還是秘密把人轉移到了這裡,這裡确實隐蔽。
并醫院裡放出消息。
起風了,要引蛇出洞。
*
聞聲聽着病房裡臨床病友和媽媽告别的寒暄,漱了漱口,随後往鏡子裡看了看自己,楊桉擦掉嘴角的牙膏,還不想出去,就翻身單手撐在洗漱台,拿出手機打發時間。
8月19日,住院一個月了,楊桉又又又熬走了一批人。
已經定了25号出院,還剩6天。
生日那晚在魏皎打來電話,自己拿着電話找到了謝樹,随後的一天謝樹的病房就拒絕了所有人的探視,昨天去找他,楊桉被告知了他已經出院了。
雖然謝樹還沒好完全,也确實不用住院這麼久,她一遍遍刷新,生怕錯過任何關于他的消息,要不要去問問顧醫生,可是鼓了半天勁還是……
顧醫生核對完出院病人信息,看她想問什麼,站在床尾耐心等了等,楊桉閃爍其詞,話語出口成了禮貌問候,因為在一堆借口理由裡找不到任何立場。
原來一個人想要消失是這麼容易的。
輸完液,楊桉躺在床上實在無聊,對付着一股莫名其妙襲來的悲傷,她知道謝樹出事以來被看守得像個大熊貓一樣,離坐牢就隻差配齊鐐铐,連每次他們出去遊蕩,離他們不近不遠都有人一直跟着。
可能是那通隻有半句話的來電,引起所有人敏感警覺神經,為保安全封閉消息很合理。
楊桉感悟,她也同樣被劃分在了不配知道他消息的那一類人裡。
但最不至,之于楊桉連一個真實道别都沒有吧。
失去玩手機的意義,楊桉終于是撿起那本被她冷落的曆史課本,試圖回歸學生正道,“程朱理學強調格物緻知;陸王心學強調調發明本心或者緻良知……”
楊桉身上有文科生的良好品行,當不能理解時,就去背誦,書讀百遍其義自見,古人誠不欺人。
默背半天程朱理學和陸王心學,被兩者的區别與聯系繞暈,心情煩躁時不适合攝入過于繁複的知識,頭伸出床,倒扣了半截腦袋吊着,把課本蓋在臉上
“他到底跑哪裡去了……我們這麼好交情,居然都不能知道,唉……”
聽到旁邊有腳步聲,“你回來了?我今天和你去跳廣場舞吧!好無聊啊……想出院想瘋了……”以為是媽媽。
又擡起書讀着旁邊的一句話,“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關終屬楚……”
可半天也沒等來回應,楊桉仰頭往後看,謝樹摘掉鴨舌帽,抹了抹壓緊的頭發變得疏松,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出洋相。
“啪嗒!”
書本徑直掉落,搗碎時間裡的凝視。
楊桉頓時湧上不好意思,也有些腼腆,然後是欣喜若狂,“你不是出院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