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充朝廷官員者,杖罰八十,流放邊境,于國有損者罪加一等,杖罰一百并淩遲處死。”
“不愧是丞相,與律法上寫的一字不差。”蕭肆笑了笑,“此人不但通敵賣國,還身負四條人命,按照永安律法,殺人者理當照數償命,判其淩遲處死并株連妻女,丞相覺得如何?”
明姝摸不透他的心思,秉着禍從口出的道理,隻道:“刑獄之事王爺自有判斷,臣不便多言。”
“既然丞相沒有異議,那擇日不如撞日。”
蕭肆揮手喚來負責行刑的獄卒,不輕不重的一句便決定了他人生死,“将此人杖罰一百,淩遲處死。”
“現、現在?”
就連獄卒也是一愣,偷偷瞥了眼一旁的陌生男子,那模樣白衣勝雪,光風霁月,完全不像是該出現在诏獄中的人。
“就現在。”
“是。”
獄卒一左一右将罪人按上刑台,棍杖之下,慘叫聲響徹整個诏獄,而蕭肆隻是靜靜看着,眼中是上位者慣有的冷漠,蟒袍被打理得一絲不苟,連滴血都未曾沾上。
本就是将死之人,如何受得了這般酷刑,十數杖下去便沒了動靜,獄卒探過鼻息後上前禀報:“王爺,人已經死了。”
死了。
簡簡單單兩個字,卻讓明姝背後掀起一陣寒意。
就在方才,她竟親眼看着一個人被活活打死。
血腥味摻雜着鐵鏽的氣味,在這連窗戶都找不到一扇的地方逡巡不去,讓她終于忍不住幹嘔起來。
蕭肆看她一眼,“丞相可是身有不适?”
“明某身有頑疾,不宜在這空氣混濁之地待得太久。”
明姝以袖掩面,慶幸自己早晨出門匆忙,沒來得及用膳,這才隻是幹嘔。
“倒是本王疏忽了,忘了丞相身子不好,既如此,本王送丞相出去。”
“有勞王爺了。”
直至走出诏獄,明姝才覺得呼吸暢通了許多,算算時間,她在诏獄不過隻待了半個時辰,卻像過了一年那麼久。
來的時候,诏獄外還隻有一輛馬車,眼下卻變成了兩輛,她隻當是官吏正常出入诏獄,并未放在心上。
而蕭肆卻認出了另一輛馬車,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晦暗。
“丞相大人。”
清麗的嗓音落入耳中,明姝擡眼望去,居然是先前在昭華殿外遇到的那位姑娘,約莫十七八歲左右,一身淡紫色的錦繡流仙裙端莊大方。
見蕭肆也在此,她微微福身,“妙音見過王爺。”
“什麼風把郡主吹到我诏獄來了?”
“王爺莫怪,妙音這次來是為了答謝丞相大人。”
她摸了摸發髻上的白玉簪,正是明姝上回撿到的那支,“實不相瞞,這隻簪子對妙音意義非常,為了答謝丞相,妙音特地做了些糕點想送給丞相嘗嘗,結果丞相卻不在相府中,這糕點不能放得太久,妙音便多方打聽找到了此處。”
僅是為了送糕點便跑來這偏遠的诏獄,蕭肆不信,明姝也不信,她想起兄長曾提到過,永安共有兩位郡主,其中名叫徐妙音的乃是太後的親侄女。
如此,一切便有迹可循了。
這邊還沒應付完蕭肆,那邊太後又派了位郡主過來,懷璧其罪,古人誠不欺她也。
徐妙音走這一趟,十有八九是太後聽說她被蕭肆接走,擔心她這枚棋子被拉攏了去,特意派人來探探口風。
果不其然,下一句便聽她說道:“妙音回京前,偶聞王爺與丞相不和,可如今看來,二位大人同在诏獄叙事,瞧着交情甚好呢。”
交情甚好?好在何處?
看似寒暄實則是略顯拙劣的試探,明姝正不知該如何回答,蕭肆倒替她開了口:“本王與丞相一見如故,恨不能夜夜促膝長談。”
徐妙音微訝,目光看向明姝,似是想要向她确認。
可明姝哪裡敢當面打蕭肆的臉,唯有付之一笑,沒有承認也沒有反駁。
蕭肆分明是在害她。
這話若是原封不動傳入太後耳中,不論太後相信與否,都會對她生出芥蒂,到時她可就裡外不是人了。
卑鄙。
捕捉到她臉上略顯僵硬的笑,蕭肆幾不可察地彎了彎唇。
徐妙音沒那麼多心眼,自然沒察覺到他二人之間的微妙氣氛,隻道:“王爺想來還有政務在身,此地偏僻,丞相若是不介意的話,便乘妙音的馬車回府吧。”
太後那日将她叫去昭華殿,讓她想法子接近丞相,最好讓丞相喜歡上自己。
她原是不願讨好陌生男子的,但經那次雨中偶遇,她對這位丞相心懷好感,聽聞太後有意撮合二人,心中反倒有些暗喜。
明姝不想與任何人扯上瓜葛,隻想早些回到相府,可此地人煙稀少,寒氣又重,再找不出第三輛馬車,斟酌之下,還是答應了徐妙音,也算是沒有拂太後的面子。
看着馬車漸行漸遠,就連陸堯也嗅出了其中心機,“妙音郡主是太後的親侄女,從小在太後身邊長大,若成了這段佳話,丞相與太後日後便是一家人了,王爺就不打算做點什麼?”
蕭肆不以為意,轉身往诏獄裡走,“做什麼?丞相不與太後當一家人,難道還能與本王當一家人不成?”
他一無姊妹二無妻女,攀親帶故這方面,跟明玦一個男人半點也攀不來。
陸堯噎住,蕭肆又道:“晚些時候尋位畫師将丞相的樣貌畫下來,拿去太醫院給梁太醫仔細瞧瞧。”
若他沒記錯的話,梁太醫十年前曾到江南給明玦治過病,或許還認得他的模樣。
起初,他隻是想探探這位千載難遇的奇才究竟有多奇,不想探着探着,竟探出些出人意料的東西。
先前拜訪相府,明玦對答如流,滴水不漏,但就在方才,他犯了一個連自己都沒能察覺的緻命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