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時,诏獄中的慘像還在腦中揮之不去,明姝左右提不起胃口,隻簡單喝了碗清粥,桌上還擺着她從徐妙音那兒得來的糕點,也是絲毫未動。
白九看那些糕點造型别緻,上面還精心刻了吉祥的紋樣,就這麼扔掉實在可惜,便拿起一枚送到她眼前,“大人要不嘗嘗?”
明姝看了一眼,依舊沒什麼胃口,“你且拿去吃了吧,今日我想早些休息。”
上午在乾清宮教小皇帝念書,下午又在诏獄跟蕭肆鬥智鬥勇,這一天過得實在太費神了。
沐浴更衣後,明姝側躺在軟榻上,一瞬不瞬地望着窗外的明月出神,分明疲憊極了,但腦子裡總是忍不住去想今日發生過的事,想蕭肆說過的每一句話,做過的每一個動作。
她總覺得,他不會平白無故将自己接去诏獄。
倏然,她從榻上坐起,随意披了件外衣,點上燈燭,來到案前翻看起永安律法。
永安律法共有四冊,分别記載了四種不同類型的罪罰,行竊罪在第一冊,假冒朝庭官員在第二冊,而這殺人罪——
明姝翻到第四冊,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
從頭至尾,律例中從未出現過“株連”二字。
她中套了。
蕭肆上次來相府時,曾在堂中看到了這四本律法,前三本她已背得滾瓜爛熟,因此書脊較為破舊,唯獨最下面的那本她還沒有背到,看上去也最為嶄新。
他表面上問了前三冊中的律例,實則在第四冊上挖了坑,以此來試探她究竟是“溫習”還是“學習”。
如此心機,當真可怖。
明姝揉了揉太陽穴,原先的困意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懊惱與擔憂。
她自認已經足夠謹慎了,但還是掉入了對方一早設下的圈套,這般精于算計之人,這世上恐怕唯有兄長能勝其一籌。
“大人還沒歇下嗎?”
白九打掃完東廚已是子時,見明姝屋中依舊燃着蠟燭,還以為出什麼事,進去發現人安然無恙地坐在桌案前,手頭的書還翻開着,“小姐不是要早些休息嗎,怎的深更半夜又開始看書了?”
“白九……”明姝唇瓣微動,臉色看上去有些不佳,“秦王或許已經開始懷疑我的身份了。”
白九一驚:“大人何出此言?”
“阿兄對永安律法了如指掌,曾幫府衙解決過不少疑難案件,這是江南人盡皆知之事,可今日在诏獄,秦王故意在我面前錯判了一名殺人犯,我卻絲毫沒有察覺。”
怎麼照數償命,怎麼株連妻女,都是蕭肆胡編亂造出來的。
白九願意跟她冒着生命危險來到京城,自然做了充足的心理準備,很快便鎮靜下來,“大人,那我們下一步該怎麼辦?”
“他現在還隻是懷疑,沒有确鑿的證據之前是不會拿我怎樣的,我們萬不可自己亂了自己的陣腳。”
這話既是說給白九,也是說給她自己。
喬裝打扮後的她與明玦,隻有極其親近之人才能分辨出來,隻要蕭肆不把她與女子聯系在一起,便無法查出她的真實身份。
當務之急,是不讓任何證據落到對方手中。
明姝輕咬着唇瓣,設想着如果她是蕭肆,下一步會做些什麼。
晚風裹挾着涼意穿堂而入,卷起她耳側幾束發絲糾纏不清,指尖凍得僵硬也渾然不覺。
忽的,她像是想到了什麼,忙問:“白九,你可還記得我初到京城那日,曾被人打暈送進了醉香樓?”
“自是記得。”那日她在相府左右等不到人,還以為明姝被官府抓了去,膽戰心驚了許久。
“那裡的姜娘認得我是女子,明日你去走一趟,賄賂也好威脅也罷,讓她不要向任何人透露當日之事。”
放眼京城,唯有醉香樓的姜娘,以及上次将她打暈的男人知道她是女兒身。
蕭肆曾在醉香樓跟丢過她,以他的精明程度,定會想到去醉香樓重新查證,一旦得知當日有女扮男裝之人被賣進樓中,一切謊言都将不攻自破。
必須趕在蕭肆之前,想辦法封住這二人的口。
這是她眼下唯一能想到的對策,也是蕭肆能最快查出她身份的途徑。
白九當即領會,點頭道:“大人放心,明日一早我便過去。夜深了,您也快些歇息吧,莫要熬壞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