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的十七年裡,明姝從未沾染過風月之地,而今來京不過一月有餘,已是第二次踏足醉香樓。
轉過左右兩扇繡着鴛鴦的屏風,台上舞姬翩然起舞,水袖起落間,撩撥了不知多少賓客的心弦,橫梁垂下的紅綢錯落有緻,佐以上好的雲紗,一派紙醉金迷。
明姝随蕭肆在一樓落座,酒樽碰撞聲中夾雜着女子銀鈴般的笑聲不絕于耳,來回經過的賓客難免有幾個已經醉得不省人事,搖搖晃晃眼看要往人身上倒。
“此處人多混雜,王爺若是覺得吵鬧,可移步至二樓雅間。”
她隐約聽聞過,蕭肆早已到了婚配的年紀,卻遲遲不曾娶親,多少名門閨秀想方設法削尖了腦袋想往秦王府擠,也沒讨得半分好臉。
其中幾分真幾分假,她不知道也不在意,隻是偶然間聽了一耳朵罷了。
“不必,坐這兒剛剛好。”蕭肆似乎并不擔心會被哪個不長眼的酒鬼吐個滿身,反問道,“丞相知道二樓有雅間,可是先前來過此處?”
“猜測罷了。”明姝答得臉不紅心不跳,“我瞧上樓的客人個個穿着矜貴,想來皆非尋常人家。”
“原來如此。”
三言兩語間,琴聲由高入緩,又由緩入無,隻留下一道悠長的餘音,姑娘們在一片拍手叫好聲中盈盈退場,馬不停蹄地換上下一批。
一下台,紫憐便拉住身邊的姑娘們,指向屏風旁的位子,“快瞧那邊,方才我在台上見那二位公子不但生得容貌俊朗,舉手投足也氣質不凡,十有八九是哪家權貴的公子呢。”
姑娘們循着瞧過去,隻見白衣之人金質如玉,黑衣之人桀骜自威,放眼掃去,在一衆賓客之中尤為打眼。
風月之地的女子,最期盼的便能是攀上達官顯貴家,當個填房也好,養在别院也罷,隻要能贖得自由身,吃穿無憂,便是極好的了。
幾人心照不宣,争相簇擁着上前,其中數紫憐最為機靈,纖纖玉手拿起案幾上的酒壇,“公子,奴家來給你斟酒。”
遞上酒盅時,她有意無意觸碰到蕭肆的指尖,當即面上一紅,又嬌羞地縮回手去。
欲拒還迎,最為撩撥。
這是青樓女子慣用的伎倆,蕭肆将人攬進懷中,對方低呼一聲,順勢将手臂繞在他的頸後,面色通紅霎是動人,“公子,奴家喂你喝酒……”
那廂,另一位綠衣姑娘要為明姝斟酒,蕭肆從酒盅下擡眸,不輕不重道:“他不喝酒,給他取一壺薔薇露來。”
“沒問題。”
水袖拂肩而過,女子媚眼如絲地朝她一笑,替她從鄰座取了一壺薔薇露來,正欲往她腿上坐,卻被輕巧地避了過去。
“我身子不好,聞不得太濃的香氣,還望姑娘見諒。”
“頭一次見來這裡的人說自己聞不得脂粉味去,公子不喜歡奴家直說便是,何必編這麼個拙劣的借口。”綠衣姑娘有些不滿地哼了一聲,轉而又堆起滿臉笑容,跟着其他人一起圍在蕭肆身旁。
蕭肆倒是來者不拒,姑娘們三三兩兩地圍在左右,紫憐坐在他的懷中,纖長的手臂勾在他的後頸,檀口吐香,一次次将酒盅送到他的嘴邊。
看來坊間傳聞果真不可信,什麼不近女色,什麼坐懷不亂,看他這般左擁右抱的模樣,倒是輕車熟路樂在其中。
到底是非禮勿視,明姝默不作聲地移開目光,看向台上正在撫琴的姑娘。
樂聲如小橋流水般婉轉綿長,時而蹦出幾個稍顯違和的錯音,被淹沒在談笑聲中無人覺察,唯獨在她耳中格外分明。
“哎呀!”
響起一聲驚呼将她的思緒拉回,目光回正,隻見那紫衣姑娘居然将酒灑在了蕭肆的身上。
“公子這是何……”紫憐話音未落,卻見那雙瑞鳳眼中泛起寒光,其中帶着幾分警告的意味,猶如一根冰刺紮進喉中。
在青樓摸爬滾打這麼多年,她還不算太傻,當即改口道:“對不住對不住,都怪奴家一時手抖,害得這酒灑了公子一身,奴家這就幫您擦幹淨。”
她取出手帕替蕭肆擦拭外衣,無意瞥見他腰間令牌上用金漆雕繪着一個龍飛鳳舞的大字,雖然識不得,但僅憑周圍的蟒紋也能猜到這令牌的主人比她想象中還要身份尊貴,吓得她面色微白,手也跟着顫抖起來,最後竟是連帕子也沒能拿穩,掉在地上沾了酒水。
錯上加錯,她連忙跪倒在地:“大人恕罪,小女子當真不是有意的!”
四下紛紛投來看熱鬧的目光,不消一會兒,便将周圍圍了個水洩不通,竊竊私語猜測着蕭肆的身份。
“怎麼了這是?麻煩各位爺都讓一讓,讓一讓!”
人群後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明姝不由得壓了壓眉稍,後知後覺蕭肆這是搭好了戲台,特意引姜娘來查證她的身份。
從裡三層外三層的人堆裡擠過,姜娘無甚好氣地扶了扶歪斜的發髻,原以為又有人尋釁滋事,看到蕭肆後卻是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