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笑容委實太過惹眼,看得明姝有一瞬間的失神,她用指尖掐了掐自己的手心,故作從容地回之一笑。
心卻無端跳得厲害。
蕭肆察覺到二人之間的小動作,眸光輕閃,并未放在心上。
倒是一旁沈遙楓,向來對别人的閑事最感興趣,看見二人這般眼神往來,不由得挑了下眉尾。
直覺告訴他,這二人之間定有貓膩。
一個是丞相,一個是将軍,啧啧……
像是嗅到了什麼樂子一般,沈遙楓的眼神在二人身上來來回回,手中把玩的玲珑骰一個不慎便滾了出去,骨碌碌地正停在明姝腳邊。
他這才回神,探身向前,隔着蕭肆用氣音朝她低聲喊道:“丞——相——大——人——”
殿中琴樂之聲不絕于耳,一連喊了好幾遍,終于引起了明姝的注意。
沈遙楓指了指她腳邊的玲珑骰,而後雙手并攏做出接東西的動作。
明姝很快心領神會,撿起玲珑骰,小心瞄準着抛了回去。
“叮——”
玲珑骰在蕭肆端到唇邊的酒盅裡打了個轉,清脆聲響在樂聲掩蓋下并不引人注目,卻讓三人同時愣在原地。
看着幾滴酒水飛濺在蕭肆臉上,明姝的心幾欲提到了嗓子眼。
糟了……
“我的玲珑骰!”
沈遙楓從蕭肆手中奪過酒盅,悲痛地看着自己的寶貝就這麼被泡在了酒裡,“這可是我花重金從胡商那兒賣來的,整個永安就這麼一顆!”
明姝貝齒輕咬着唇瓣,硬着頭皮将自己的茶盞遞了過去,“實在對不住,王爺不介意的話,可以喝我這杯。”
她剛想解釋自己并未碰過,蕭肆便已接過侍女遞來的手帕,慢條斯理地擦去嘴邊酒漬,連正眼都不曾看她一眼。
“本王沒有用别人東西的癖好。”
“……”如此,明姝隻能收回茶盞,案幾下的雙手不由得攥緊了袖角。
至于沈遙楓那邊……
她側頭看了眼鄰座的鄰座,見他正在用帕子寶貝似地擦着玲珑骰,不由得歎了口氣。
看來她不僅得罪了蕭肆,還得抽個時間給沈大人配個不是。
原本見到衛平瀾的大好心情被澆滅了大半,台下樂師換了一批又一批,她卻無甚興緻欣賞,待到宴席結束後,随衆人一同離開了紫宸殿。
日漸西沉,薄暮生金。
明姝沿丹墀緩緩而下,忽而有人攬住她的肩膀,那力道險些将她推下階去,又将她穩穩拉回在原地。
“明兄,好久不見啊。”
見是衛平瀾,明姝忙後撤一步與他保持距離,自女扮男裝後,她一直都提防着與人親密接觸。
“好久不見,祝賀衛兄凱旋而歸。”
“明兄還是這般見外。”衛平瀾用手比了比她的個頭,即便鞋裡墊了幾層草墊,也将将到他的鼻尖,“先前在江南的時候,明兄還比我高上一些,如今倒是不如我了。”
衛平瀾随軍奔走多年,比同齡男子都要高出一個腦袋尖,明姝略一目測,便知他長得比阿兄還要高出不少。
“說來慚愧,這些年我身子愈發虛弱,卧床十天半個月也是常有之事。”
衛平瀾笑道:“無妨,反正我身子骨硬朗,往後明兄想去什麼地方,我帶明兄去便是,不過到時可别忘了喊上阿姝。”
聽他提起自己,明姝心頭微顫,聲音不自覺放輕了許多,“阿姝還在江南,一時半會兒應該來不了京城。”
“這樣啊。以前我還答應等她來京城,帶她騎馬去山上打獵呢,不知這麼多年過去了,她有沒有把我給忘了。”
“自是不會。難得衛兄還惦記着此事,阿姝若是知道定會十分高興。”
身後不遠,沈遙楓直勾勾地盯着那兩道身影,摸着下巴沉吟,“丞相與小将軍聊得這般熟絡,不像是頭一回見面啊。”
蕭肆淡道:“衛家與明家本就是世交,衛平瀾先前在江南養傷時,也曾在明家借住過一段時間。”
“王爺調查得可真清楚,怪不得他們方才在宴上眉來眼去,王爺一點兒都不覺得奇怪呢。”
二人不知又聊到了什麼趣事,同時低眉笑了起來,沈遙楓恨不能把耳朵湊過去一聽究竟,“他們說什麼呢這麼高興,丞相來京左右也有一陣子了,我還從沒見他這般笑過呢。”
聞言,蕭肆再度看去,淡金色的薄輝籠在那道月白色身影上,因笑而彎起的眉眼好看得有些不像話。
他承認明玦确實長了一副好皮囊,但并不覺得這笑有什麼不同之處,“這般是哪般?”
“發自真心的笑啊,丞相每次和王爺在一起的時候,面上雖然笑着,但那笑裡一半是禮節一半是疏遠,就像……”
沈遙楓沉吟半晌,終于想到一個合适的措辭,“像見了瘟神一樣。”
用詞雖難聽了點,倒是說得不偏不倚,讓人無話可駁。
蕭肆瞥他一眼,“沈大人這般敏銳,不如幫大理寺多查幾樁案子。”
說起查案,沈遙楓絲毫沒有作為大理寺卿的覺悟,又厚着臉皮跟上前去,“王爺先前不是懷疑丞相的身份有假嗎,查得如何了?”
“如今看來,并無問題。”
陸堯驅車在外恭候已久,蕭肆上了轎攆,在身後人跟來前落了轎簾。
窗外一青一白兩道身影依舊相談甚歡,在辘辘車聲中逐漸消失在身後。
原本他心中尚有一絲懷疑,但如今衛平瀾的出現,反倒為明玦徹底坐實了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