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開半扇,夜風拂涼,忽而吹熄了案前燈燭,片刻昏暗後又被人仔細點上。
明姝攏了攏外衣,重新坐了回去,手中的律法不知被來來回回翻了多少遍,已經皺得不像樣子,可人依舊還是不肯歇下。
白日裡衛平瀾的話在腦中總也揮之不去。
——有你在,相信百姓們一定都能過上好日子,在外征戰的将士們也能早日回到家園。
若是阿兄,自是能夠做到,可她……
雖然養在深閨,但她清楚丞相對于一個國家而言有多重要,倘若隻是屍位素餐,無所作為,又能指望誰為百姓謀福?
起初,她隻是想讓明家有個依靠,以免重蹈前世之轍,如今才意識到,自己這個丞相實在寄托了太多人的厚望,她不能隻顧着保護明家而負了萬千百姓。
風吹得燭火左右搖晃,映得書上密密麻麻的字忽明忽暗,明姝有些疲憊地揉着太陽穴,心中積壓了太多心事,無論如何也看不進去了。
窗外明月高懸,正是由盈轉虧之時,想起明日便是十九,她起身熄了燈燭,決定還是早些歇下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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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明姝起了個大早,白九來屋中叫她起床時,人已經在妝鏡前換好衣裳了。
皇帝每月十九都會到秋山打獵,這已是京城皆知之事,為了保證皇帝的安全,禁軍會提前三日封山,并确保山中空無一人。
朱雀大道上,層層禁軍護着車隊向秋山行進,明姝與蕭子瑜同乘一車,氣氛算不上融洽,但也不至于太過僵持。
多虧這些日子她又當丞相又當太傅,對方總算是沒那麼排斥她了。
車簾随車身左右搖晃,時而晃開一道空隙,得以窺見馬背上的高大身影。
黑衣勁裝襯得人腰身挺拔,護腕與腰封處用銀絲勾出飛禽走獸,頗有幾分武将氣度。
自洗塵宴後已經過了七八日時間,她還是頭一次見到蕭肆,雖然對方已經放下了對她的懷疑,但這兩日還是要格外警惕才行。
經過兩個時辰的路程,禁軍最終駐紮在秋山腳下,據說是皇帝不喜歡被人守着,特意要求無關之人不得上山。
起初,太後堅決不同意他與蕭肆單獨相處,後來次數多了,便也不再插手了,畢竟以蕭肆的精明程度,即便有篡位的野心,也不會蠢到讓自己的手上沾血。
離了禁軍的視線,蕭子瑜就如同脫了僵的野馬,左一聲皇叔右一聲皇叔催蕭肆帶他去打獵,二人就這麼騎馬進了密林深處,徒留明姝一人在營帳中。
如此,她反倒松了口氣,若他們非要拉上自己,還得費心思琢磨個借口推辭。
畢竟她連騎馬都不會。
營帳是禁軍事先搭好的,防止深林野獸出行,特意選在了一片平坦開闊之地,抛開其他不談,此處山風送爽,風景甚佳,倒是個散心的好地方。
明姝深深吸了口氣,淡淡的青草香味讓人心情愉悅了不少,她雖然不能騎馬打獵讨小皇帝歡心,但也并非全無準備。
叔侄二人一去便是幾個時辰。
回來時天已經黑了大半,疏星淡月,自枝葉間灑下一地斑駁。
蕭肆單手握着缰繩,在馬背上緩辔而行,營帳旁亮着篝火,在一片幽靜中輕跳着踴躍。
火光映着不遠處的清瘦身影,在那張過分好看的側臉籠下一層柔和的淡金色。
少頃,他收回目光,翻身下馬,明姝聞聲看去,起身颔首道:“陛下、王爺。”
蕭肆解下護腕,徑直從她跟前走過,墨衣卷起一陣細小的風掠過她的鼻尖,壓迫感讓她不由得将頭更低了些。
蕭子瑜跟在他的身後,小嘴撅得比天高,明姝看到他手中隻提了隻巴掌大的鴿子,很快了然于心,“陛下今日獵到了什麼?”
蕭子瑜将手裡的鴿子往她腳下一丢,看得出對此行戰果十分不滿,本想找借口說林裡的野物都跑光了,可蕭肆那邊明明射中好幾頭鹿。
明姝道:“臣今日獵到了一隻白鹿,陛下要不要瞧瞧?”
“騙子。這山裡根本就沒有白鹿。”說罷,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況且你連弓都不會拉。”
蕭子瑜說話還是那般不留情面,明姝早已習以為常,将自己畫了一下午的白鹿拿給他瞧。
“這是……你畫的?”
“正是。”
雖說畫得栩栩如生,但畢竟還是假的,蕭子瑜嗤之以鼻,“這算哪門子的打獵?”
明姝不以為然:“陛下與王爺獵的是林中的鹿,可以用來充饑飽腹,而臣獵的是畫中的鹿,可以用賞心悅目。陛下想不想試試?”
蕭子瑜冷眼看着她遞來的筆,絲毫沒有伸手的打算,“朕可不會擺弄這些東西。”
“無妨,陛下想要什麼樣的獵物,臣來幫陛下畫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