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學殺人的劍術做什麼呢?她一個質子,活動範圍有限,耳目閉塞渾渾噩噩度日,一舉一動都有人監管上報,哪有需要她殺人的地方呢,鄭國早就忘了還有她這麼個質子,齊國也沒有要救她于水火的意思,在這個地方呆上三年五年十年八年,她的性命之憂是像現在這樣生一場小病,随随便便就可能死了,而不是刀光劍影中的拼殺,學劍術有什麼用呢?幾乎沒有用武之地。
學劍之初,鄭恕以為自己能忍受這個艱難的過程,可焦斛的劍背打在身上時,她還是痛得忍不住偷偷流淚,現在身上還有無數的傷痛,短短時間,任她如何進步神速,又怎麼打得過焦斛呢。
鄭恕閉上眼睛平複心情,兩秒後又睜開,輕輕呼了口氣,然後緩緩揭開被子從床上下來,神色肅然地屈膝跪地,左手按右手交疊支撐在地上,然後叩首于地。
這是梁禮中最重的禮節,一般隻用于臣子拜見君主或祭祀祖先。
“你這是作何?”焦斛蹙着眉說。
“請師傅繼續教我劍術。”
這個年齡不過十歲的小少女,擡起頭來望着焦斛,她此時神色一片肅然,面容因生病發燒而溢出淡淡的熱紅,舉止如平日一般克制壓抑着恭謹規順,流露出令焦斛不喜的成熟,連幹澀的眼中也是焦斛讨厭的不符合年齡的清醒。
鄭恕一字一句道:“恕天資愚鈍,蒙師傅不棄肯費心教導,自強身健體以至于蓬勃武力,從師傅身上窺得一絲劍道天機,心向往之,不肯廢弛,因病怠惰心中有愧,還望師傅原宥,繼續教我劍術,給我學習的機會。”
焦斛抿了抿唇,似對她這番話也并不滿意,但終究沒有拒絕,隻留下一句:“你好好休息,病好了繼續。”便離開了房間。
目送焦斛精勁的背影離開房舍,鄭恕一點點放松自己繃直的脊背,緩緩松了口氣,沒形象地攤坐在冰涼的地上。
她還是要學劍。
“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抛。”對現在的她而言,成為一個質子,似乎早已無自由可言了,可這是亂世,未來會怎樣誰都不知道,缙國此時強橫,未必将來不會大廈坍塌,若有一日需要她用劍術自保時,她怕“武到用時方恨少”。
自由對她而言,不是随心所欲,而是選擇的權利。
而學劍能讓她日後若能選擇自己的路時,更有一重底氣和倚仗,能主宰自己的命運。
焦斛邁出房門,望着茫茫大雪,忍不住歎氣。
就天資而言焦斛認為鄭恕并不如她所說的愚鈍。
就算是他當年随師傅學習劍術時,現在所學的這套複雜又困難的劍法他也學了半個月才能完整學會劍招,半年後才能從師傅手下讨得一兩招的勝算,還是在他有内力傍身的情況下,而鄭恕并沒有内力,他沒有功夫去教她真正的劍術内功,隻是教她劍招,她不過一月功夫已能完整使出整套劍招對打,這已算是有天賦。
隻是……
罷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教吧。
第二日四更,鄭恕便從床上爬起來,如往常一樣在院子裡練劍,等到焦斛起來,她收了劍,吸了吸鼻子,向焦斛抱拳,“師傅。”
焦斛借着雪色,見她面頰绯紅,喘出的氣息在冰冷的空氣中化為霧氣,但身着單衣的小小少女挺直脊背,神情沉穩而堅肅。
“你身體大好了?”焦斛問。
“已無大礙。”鄭恕回答。
焦斛看得出她在逞強,但她要練,他也不必阻攔,自己做出的選擇,就應承擔相應的後果。
不出意外,鄭恕再次病倒了,情況比上次還嚴重,簡單的處理已經不能讓她退燒,病厲害時,整個人都神志不清了。
向姬隻能按照鄭恕教過的方法,給她擦身體,用濕涼巾帕蓋于她前額、腋窩、腹股溝等位置降溫。最後不得不違背鄭恕的命令去尋找醫蘆時,醫蘆早已不知去向。
最後是焦斛進入繁華的曲陽内城的一處逆旅,請他一路護送而來的鄢國申和君幫忙,在曲陽城中尋來醫者,為鄭恕治療。
鄭恕這一病,醒來時竟已經過去了三日,向姬說醫者來看時,都言若撐三日醒不來,她就要死了,現在她終于醒了,向姬又哭又笑,拉着她的手說了好多擔憂心痛的話。
鄭恕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撫,表示自己既然已經醒了,就無大礙了。心中感歎醫療不發達的社會,一場感冒發燒就能要人命,真是糟心。
她又忍不住在心裡哀嚎翻白眼,燒了三天也沒燒死她,怎麼就沒燒死她呢?唉……
她醒來半日,不見焦斛和師弟陽佟的蹤迹,也沒聽到聲音,便問向姬:“師傅與陽佟師弟何在?”
向姬告訴她,昨日焦斛為她請來醫者,在醫者的指引下,外出在積雪覆蓋的山中找來可以退燒的藥,便被申和君的人請走了,連同師弟陽佟一起。
鄭恕“哦”了一聲,又沒有說話,裹着被子在床榻上抱膝而坐,心中琢磨申和君這時候請走焦斛和陽佟是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