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過後,李婆安排我和以夙在竈房西側住下。
李婆家比我想象中要寬敞,院落種了兩畦菜,綠油油的長得正好,後邊還搭了牛棚和雞圈,角落裡籠着大堆稻梗,地上鋪滿了金燦燦的玉米粒,房檐下還挂着一串子幹辣椒。
此時暮色漸起,天邊已見寒月,我阖上房門,房中又潮又滲,我不禁打了個激靈,掀開被褥,沉甸甸的,像是剛從河裡撈出來般冰冷,好在底下盤的是火炕。
我簡單收拾了一下,屋裡找不到茶葉,就給以夙倒了杯水,用仙術暖熱,以夙接過,搖晃着破扇子,問道:“你那鈴铛有好些個,這次遇上的是哪個啊?”
我思索一番,答道:“許是索命。”
七顆鈴铛,其二為索命,用來驅使妖鬼邪魔,年輕時難免落魄,沒少讓它們給我拾柴火摘果子,除此之外用處不大,适合裝神弄鬼。
我扯來條凳,在以夙對面坐下,把佩刀放到桌上,許是屋子太濕冷,一杯煎水下肚,以夙就懶洋洋打起哈欠,我悄一彈指,一炷香工夫不到,熱炕帶着被褥已暖烘烘了。
山野之人比不得仙身矜貴,我早年間就習慣了這種日子,他甫一下凡怕還不大适應,我便勸他早點歇下。
以夙眯着眼道:“我睡這裡,你又要睡哪裡?”
我瞅一眼條凳,道:“眯上半刻即可,今夜我守夜,你安心睡便是。”
以夙輕笑一聲,依言鑽入被中,留給我一個背影,慵懶道:“二哥也來睡吧,不必為了避嫌委屈了自己,要生情也不差這一覺。”
不避嫌不避嫌,人世間多少情愛,正如這般溫水煮青蛙,等察覺時早已晚矣~~
我心情複雜,隻好聽話躺下,還貼心地替他掖了掖被角,自己直勾勾望着屋頂,直挺挺如木闆。不一會兒,身邊便傳來輕而穩的呼吸聲。
夜半,正當我有些睡意時,屋外陰風大作,烏雲閉月,我猛一睜眼,耳畔響起一陣鈴聲,遠而幽,卻攝人心魄,不在附近,應是村落外傳來的。
我起身,抓起桌上的佩刀,隻見窗外忽閃過一道影子,頭上有枯枝般的犄角,四散的邪氣形同黑霧,隐約有種熟悉的感覺,像是鹿妖。
正當我思忖着何時遇到過鹿妖時,窗外的邪氣驟然暴漲,我手腕一抖,埋鞘環首刀破窗直劈黑影而去,寒風湧入,吹來一陣瘆人的笑聲,我靜待片刻,走到院裡。
陰風已散,重見明月,封喉斜插入土,刀身映着流水般的紫光,我拔刀收鞘,環顧四周,隻聽一道天閃落下,正是從屋裡傳來的。
我心下一驚,暗叫不好,瞬間移回屋裡,熟睡的以夙此時正撐着腦袋,側躺在炕上打哈欠:“二哥追得倒快,我正睡着,那影子就撲我身上了。”
我立刻攜起他的手,半蹲下來,死死盯着他道:“你沒事吧?”
以夙笑得得意極了,悠悠道:“一般妖魔鬼怪哪裡近得了華天靈君的身,隻是沒想到那鬼影竟有兩個,另一個趁你出去了,就想來找我的晦氣,哎,誰讓我仙澤普照萬世呢~”
他睡了一覺,衣衫發冠不免淩亂,我沒忍住給他扒拉了幾下頭發,他靠在那裡,衣襟微敞,玉頸半露,眯着眼,乖巧得像隻随時會搗亂的貓。
我又試着撩了撩他的額發,順着眉骨往下,裝作不經意用食指蹭了他臉兩下,他仍然沒動靜。
我咬着牙,在心裡啐了一口,怪不得妖魔鬼怪慣愛輕薄神仙,如果都是這般冰肌如玉的好皮囊,魔頭怎麼扛得住?
指腹又撫上他的唇,冰冰涼涼,很是柔軟。
我越想越不對,我的手都這麼不規矩了,以夙怎麼還不喊停,就這樣由着我揩油?
我目光黏着他的臉,死活移不開,什麼眼如秋水橫波,眉如遠山含黛,任何酸詩都不如傾風這一手來得要命,做事都得講究個循序漸進,剛開始就這般,以後還得了?
正想着,小指上的紅線映入眼簾,我才如大夢初醒,怔了片刻。
以夙睜開眼,碧眸如水霧裡的湫潭,朦胧且柔軟,頓了少頃,輕輕笑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