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絕和應旸在月照山住了一夜,終究沒能賞到景。
本以為天明就能送女童回家,誰知小姑娘根本不記得家在何處,困得小雞啄米也不肯撒開應旸,就這麼抱着他的大腿硬生生挺了一整晚。
應旸也幾乎合不了眼,隻得拉着花絕,通宵合計小姑娘何去何從。
花絕肘着腦袋,打了個哈欠:“不然你就把她帶回和光渡,給應宗主養着罷。”
應旸眉眼低垂已是困極,聽到這話,幽幽地斜過眼,一臉幽怨:“你到底有沒有良心,再撿個孩子回去,我阿姊非罵死我不可,一把年紀丢死人了。”
花絕攤開手:“好吧,不行就算了,我再想個辦法。”
既然女童是在義安撿到的,最好的辦法就是先找戶人家寄養,再通報衙門去尋她的父母,看是被賣被擄,再做定奪。
若是被擄,倒也好辦,可若是被賣就麻煩了,一個行差踏錯,此後這小姑娘的日子就不好過了……花絕思來想去,還是尋家膝下無子的老夫婦會穩妥些。
翌日,二人很快就将事情處理妥當,臨街有家賣豆腐的老夫婦,恰好年事已高無子無女,花絕将女童托付給二老,同應旸去了趟衙門。
衙門倒也不清閑,遊景時節一到,三隻手也就多了,一眼望去盡是丢錢失财的遊客在報案,其中竟還混着幾個散修。
照理說,玄門中人遭竊,理應找當地所治仙宗處理,能從修士身上吃到甜頭的,必然不是尋常人,若隻是錢财損失倒也無傷大雅,遇上法器佩劍一類失竊,就算找了衙門也沒用。
花絕歎道:“翦绺的都偷到修士頭上了,蒯氏也不管管,可見一門心思撲在别的事情上。”
二人觀察半晌,衙差辦事有條不紊,似無大事發生,昨夜人牙子被殺一事,果然沒有引起任何騷動。
想來也是,河堤旁的血迹已被沖刷幹淨,屍體也自己走入深山,沒有留下證據,自當風平浪靜,就算他是本地人士,隻失蹤一晚,也不足以來衙門報案。
應旸悠悠道:“幹這種買賣的拔出蘿蔔帶出泥,也不好張揚,死了根本沒人知道,何提報案。”
花絕颔首,隻是有件事令他詫異,昨夜有具屍體從城西門走出,居然無人發覺。
城門不可能沒有值守,他與應旸領着女童出城,昏黑中看到城門大敞,所有守衛都在崗,立得筆直,動也不動,走近一瞧,卻發現全都被下了藥似的睡得死沉。
好像随時會動起來的屍體一樣。
念頭閃過的瞬間,花絕被自己的猜想吓到了,嘴角抽抽,暗忖自己一定是無聊極了,才會這樣自己吓自己。
但,那紅衣少女究竟是什麼人?
明日即是星墜盛會,得趕在日落之前到沐山,花絕從衙門出來後,與應旸徑直去了城北門附近的集市,挑了個熱鬧的食坊吃早點。
兩人分别點了油條和餡餅,一碗熱騰騰的胡辣湯和豆漿,兩顆茶葉蛋與油汪汪的鹹鴨蛋。
食坊滿坑滿谷,人聲嘈雜,小二一邊吆喝一邊在食客間穿行,端着的小竹籃裡墊着兩層油紙,酥軟的油條和餡餅上桌,冒着油香與熱氣。
花絕從筷簍裡拿出兩雙筷子,遞給兩眼冒光的應旸,剛夾起一筷子時,小二吆喝着來了:“來喽!二位客官!又香又嫩的鹹鴨蛋茶葉蛋——”
有時事情就是那麼巧,小二上着菜,後桌有個魁梧壯漢剛好給自己添茶,撈茶壺時胳膊肘一頂,正中小二後腰,一碟蛋差點脫手,幸得花絕眼疾手快,扶了小二一把,順勢接過了碟子。
壯漢回頭瞅了一眼,繼續倒茶,花絕笑道:“小哥當心。”
小二哎呦一聲,驚魂未定,急忙道謝,還不忘向應旸謝罪:“真是多謝二位爺了,小的沒站穩,差點砸這位俊俏的爺身上,兩位爺要是磕着碰着了,那小的罪過就大了!”
應旸俏皮地擺擺手:“無礙無礙。”
“謝過二位爺~~那小的去給您上菜!”小二用手巾抹了把額頭,露出帽檐下一塊小小的紅色胎記,點頭哈腰着去端胡辣湯和豆漿。
夏末晨風仍帶暑氣,花絕喝了兩口冰豆漿,忽然聽得兩聲清幽鈴響,掩埋進鼎沸人聲裡,他往外看去,烈陽鋪滿的街道刺眼得發亮,仿佛隻是錯覺。
應旸咬了口餡餅,差點燙了嘴:“呼,呼,你不吃飯看什麼呢?”
又一陣風吹來,伴随着漣漪似的清涼鈴聲,花絕擡頭望去,原來是食坊的廊檐下挂着一串風鈴,小巧可愛。
花絕笑笑,夾起一根油條:“沒什麼,吃飯吃飯。”
用完早點,食坊的食客也少了許多,應旸念着花絕請他喝了酒,大發善心地想要請了這頓早飯,往懷中摸去時,手微微頓住。
應旸眨眨眼:“咦?我錢袋呢?”
往腰際摸了一圈,好像也沒别在腰上,衣袖裡也沒有,桌上自然是空空如也,隻躺着一把火鳳。
難不成是忘在哪兒了?
應旸摸摸下巴,把今早去過的地方回想一遍,想起衙門報失竊案的蜿蜒長隊,該不會自己這麼倒黴,也遭賊了吧?
可小賊是在何時得手的呢?
花絕恍然,一拍桌子道:“剛才的小二!”
二人在食坊裡掃視一圈,可哪裡還有那小二的影子,花絕逮住櫃台裡的老闆,老闆卻又驚又懵地道:“我們店裡沒有額上長胎記的小二啊?”
好啊,竟偷到我們頭上來了!
應旸在桌上敲着手指,悶悶不樂道:“我出來就帶了這麼一袋錢!這我之後得和蒯瀾好好說道說道,小小一個義安都快成賊窩了。”
花絕揚起眉頭,嘴角挑起道:“真當我拿個小賊沒辦法嗎?久晴兄,你在這兒等着我。”
他自幼喜好魔怪靈獸,自從能出塢做任務後,每回都要抓一兩隻回來養在桃花嶺。
隻不過,品種珍稀的魔怪大多生在魔界,唯有邊陲鮮有小體型的出沒,抓捕機會轉瞬即逝,若是稍不注意,便會被騙進大體型魔怪的所在,為了時刻關注目标的動向,花絕将師門的追蹤術修得出神入化。
塢内上下,同輩當中,隻有他的靈樞蝶可以飛得最快最遠,且不會受到外界靈力的影響,還不會被察覺,潛行無阻。
他凝神凜目,口中念訣,指尖聚起靈光,化出一隻清瑩若水的淡粉靈蝶,輕盈翩飛,時隐時現,朝城北門的方向閃爍而去,他則踏上封喉,掠過義安城上空,緊随其後。
應旸坐在店裡,轉頭看向老闆:“他是不是還沒付錢?”
老闆點頭。
靈樞蝶飛得很快,花絕好幾次都差點撞上禦劍的修士。
義安縣城不過方寸之地,難以藏匿,城外多是田地與樹林,道路坑窪狹窄,不便乘馬,禦劍更是容易暴露行迹,若是賊人腳程快,此時或已藏進林子裡了。
但跑得再快,也不如封喉飛得快。
靈樞蝶在田林交界處下落,恰是一片茶園的盡頭,在用荊棘拉起的圍欄上緩緩撲扇翅膀,待花絕靠近後,碎成了一縷潔白的光。
花絕納了悶,前是古樹林,後是矮茶園,靈樞蝶定不會出錯,可那偷錢小賊來這種地方做什麼?
他收起封喉,穿過幾簇灌木叢,來到古樹遮蔭處,蔥郁的綠蓋有幾束金光瀉下,周圍是雪白的薄荷花,散發着獨特的冷冽味道。
視線盡頭約十步開外,斑駁的光暈落在少女肩頭,她一身鵝黃羅衣,腰佩一把鈎刀,用兩顆玉鈴束發,正背對着花絕,掂着分量不輕的錢袋。
花絕眼睛亮了亮,這不正是昨夜的那位紅衣姑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