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春日,熱烈,三個不搭邊的詞,似乎全都聚集在宮侑一個人身上。
我們分開了好久,卻從未真正分離,我在觀衆席上看着他,他也許也看着我,我們對視,移開視線,心照不宣地裝作沒看到對方。
像是不能認輸一樣。
飯團宮店内。
沒有什麼比被人介紹相親結果相到自己的前女友更糟糕的事了。
V1聯盟MSBY首發二傳手兼男子排球國家隊成員宮侑先生,此時此刻看着手機裡的自己熱心的母親發來的消息,陷入沉思。
宮侑坐在飯團宮離操作台最近的吧台上,看着眼前的雙胞胎兄弟取出拌好的米飯,在手心内揉成一個飯團,加好料後裹上海苔,娴熟地做好,放到準備台上。
不等對方招呼,這個加大加料版的金槍魚蔥花飯團就在一瞬間和食盤一起,被一隻幹淨卻十分有力的手拿走。宮侑,也就是手的主人,一邊郁悶地看着手機屏幕裡的消息,一邊歎氣一邊把飯團吃進肚子,臉上的幽怨和吃到飯團的幸福糾纏到一起,構建起了一個詭異又充滿槽點的表情。
“喂,侑。”
宮治摘下手套,敲了敲宮侑所在吧台前并不算高的隔擋,問道:“不想去就拒絕啊,相親而已。”
“啊——”對面的金毛狐狸聽到相親兩個字的時候活像被點燃引線的炮仗,噼裡啪啦地開始哀嚎輸出:“你懂什麼,根本不是去不去的問題。啊啊啊!一個兩個根本不知道為别人着想一下!”
“哈?說什麼呢你。”
宮老闆三下五除二解下圍裙,準備走到吧台處跟宮選手幹仗。按照常理,此時此刻宮侑肯定是邊吃飯團邊跑,或者一巴掌把用過的餐巾紙扔到宮治頭上,但今天這人不僅什麼都沒做,甚至出奇的安靜。
“阿治,是她啊!”
宮侑趴在桌子上,把臉埋進自己的左臂臂彎,右手舉起手機展示屏幕上相親對象的照片,悶悶地說道。
春寒入骨,風吹到身上的時候格外的冷。
但比起身上的冷,我剛結束了實習的工作回家,就看到媽媽發來的消息,說這周六已經安排好相親了,就在大阪,哪兒也不用去,等着見人就行的那一瞬間,心更冷。
我打了半天想拒絕的話,最後都被對面母上大人的一條消息堵死——你不去相親就在一周之内找個男朋友回來見我。
「怎麼可能嘛,我去就是了……」
我認命地答複了她,并滑動手機頁面,周六,大阪是晴天。
就當出去玩了。
推開約定餐廳的門那一瞬間,我的眼睛就像有自動定位的雷達一樣定到了靠窗處位置的那個高大金發的人頭上。我本來還心存僥幸,想着不可能是他。
但無論是高中時期的相處,還是畢業分手以後我悄悄地去看他比賽,一年又一年,我都沒有辦法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不是他。
「小侑說他已經到了哦,你們認識吧,就是他。」
最後一點希望還是被這條消息徹底澆滅,我認命地向我那分手分得轟轟烈烈的前男友走去。待走到餐桌前,一直在用餘光打量我的宮侑故作鎮定地舉起杯子喝水,好像是想表現出自己并不在意的樣子。
可惜事與願違,喝下半口水後他就被嗆到,開始劇烈咳嗽。我還沒來得及放好包坐下,就一步邁到他旁邊幫他拍背。
像高中的時候一樣。
等他緩過勁兒來,我也想起來自己不能給他什麼好臉色,畢竟當時宮侑跟我分手大概也是因為他其實沒有那麼喜歡我,既然被迫來相親,我又何必過分在意“前男友”。
雖然我有一直關注他的消息。
“那個,好久不見。”
宮侑的臉上還有一些剛剛嗆水殘留的紅色,他眼睛裡有些尴尬,大概是想裝帥卻不想弄巧成拙。
我抿了抿嘴,想說點什麼攻擊他的話,想笑話他像個花孔雀一樣卻還是要相親。他的反應明顯知道相親對象是我,他又為什麼要來。
想問他是以什麼立場來見我,想問他除了比賽過得好不好,想問他的太多。
“嗯……”
我最後咬着牙,從喉嚨深處擠出這個音節,但克制住情緒的代價就是說不出剛剛在心裡打了無數遍草稿的話。
我深呼吸,想把眼睛裡即将溢出來的難過和胸腔裡濃郁的沉悶咽下去。
“好久不見,侑。”
本人和宮侑選手交集的淵源大概也不是普通的前任那麼簡單。
我是宮侑高二時比他小一屆的排球部經理。
去排球部任職之前,我一直聽說稻荷崎排球部的宮學長,特指金毛的那個,脾氣不好還說話不好聽。但無奈受鄰居家學長北前輩的請求,我就這樣開啟了我在排球部做牛做馬的日子。
其實排球部的大家都對我很好,稻荷崎作為排球強校也不缺候補隊員,因此部裡比較費力的活也基本輪不到我來做。平時我最費力的無非是陪隊員練球,還有分析對手,查找資料。
第一次和宮侑在體育館見面的時候我還不知道他的本性,說到底也就是被他那張池面臉蠱惑。
“喂,小心一點啊!”
這人一張手一把把我攬住,讓我躲過了阿蘭前輩的球。
“阿蘭君的扣球,打到頭可不是開玩笑的!”他一邊比劃一邊指着旁邊的宮治,說:“阿治現在呆呆傻傻的就是被阿蘭君的球打到過。”
“喂!侑!别造謠好嗎。”
尾白阿蘭一邊反駁宮侑一邊朝我這邊跑來,一步三鞠躬,就差替那顆排球跪下謝罪。
“沒關系沒關系前輩,宮前輩…啊,侑前輩剛剛拉住我了,所以球沒有砸到我。”
我拍拍自己的頭:“它現在還很聰明!”
旁邊的宮侑看着我的動作,被逗得發笑,下一刻他的手覆到我的頭上,有些用力但我并沒有感到不适,他說:
“走啦走啦,新經理來幫我練傳球!”
“啊好!”我跟着他跑向另一邊。
那一刻我還以為我遇到了什麼命中注定的人,或者自己就是對方的命中注定。
我見過他瞪觀衆席上打擾他發球的人,記得認識的前輩說排球部的特産是宮雙子打架,也記得北前輩在帶我過來之前告訴我——不要和侑較真。
但是宮侑和我想象的一點也不一樣。
“侑前輩!”
後來治前輩告訴我說,他那鬼迷心竅的雙胞胎兄弟明顯是對我别有所圖。但無妨,那一天以後我對宮侑的心思也變得不單純,所以某種意義上我們也算得上是“雙向奔赴”。
我和宮侑剛在一起的時候被排球部的大家評價為“好像完全沒有熱戀期”,别的情侶的黏糊好像都在我一句句不要中消失了。
我給宮侑送水,宮侑會規規矩矩地低下頭等我揉他,喝完水把水杯遞給我還會鄭重地說一句謝謝。可我總覺得他談起戀愛不應該是這樣的,于是我開始糾結,開始和他鬧脾氣。
我在等宮侑哄我。
他也沒讓我失望,就像初入家門的小狗一樣溫順地跟在我身後,每次都要拉住我的手指,企圖把長年打排球手指上生的繭也刻在我的手上。
那句話是怎麼說的來着,對,宮侑說這個叫愛的痕迹。
他愛排球的痕迹。
這一年春高,稻荷崎再次成為兵庫縣代表,出征全國大賽,在十六強比賽中遇到了爆冷的黑馬——烏野。
那天我在教練旁邊看着侑一次又一次傳出球,尤其是那個邁步——基本功紮實,有天賦,且付出了極大努力才能展現出來的上手傳球。
我在那一刻不合時宜地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踏入排球館的場景,為什麼會沒注意到阿蘭君的球呢?
啊,因為我看見了宮侑把球傳給尾白阿蘭的那一瞬間。
他那天也是向着球的方向優秀地邁出從容不迫的一步,水到渠成地把胳膊擡起,肌肉發力,用十根手指把即将落下的球傳向隊友所在的地方。
像這場比賽一樣。
春高第二天結束,我們敗于烏野,打道回府。
稻荷崎排球部的大家還是以最優秀的姿态,打出了一場極為精彩、讓人動容的比賽。
雖敗猶榮。
現在想想,那個時候我和宮侑在一起以後做過最像小情侶才會做的事就是春高結束後備戰下一次比賽的日子。
這段時間之後的每一個休息日,宮侑都會在晚上看對手的正式比賽錄像。每次看錄像的時候他都要跟我打着電話聽我說話,我也無需回應太多,隻要嗯嗯兩聲就能得到對面男朋友更多語句的轟炸。
“诶,好酷啊這個動作——”或者是“嗯讓我來我肯定也行!”
慢慢的,我因為白天經理的工作太累了,在他嘟囔的聲音中進入了夢鄉。聽到我平穩呼吸聲音的宮侑就會在電話的那一端帶着埋怨,又有一點撒嬌地說:怎麼這麼快就困了。
“晚安,做個好夢。”
在我聽不到的地方,在我的夢境之外,宮侑眼前是不斷重複播放的排球比賽,是對手或隊友奮力奔赴未來的樣子,而他的耳邊是熟睡的我。
他總會在确認我睡着後悄悄地說:
“好喜歡你啊——”
後來我想,我們分開的原因也在于此。
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宮侑從來不會黏黏糊糊地跟我說喜歡我,一直是先拉手後撒嬌,問我是不是全世界最喜歡他,然後跟兄弟跟隊友們炫耀自己有一個多麼多麼愛他的女朋友。
我也試探性地開玩笑問他:“阿侑全世界是最喜歡我嗎?”
這時候宮侑往往會紅着臉點點頭,然後像忍不了什麼了一樣大叫着飛奔出去。當面的時候宮侑從來都不對我說特别甜的話,隻有我生氣的時候才會說一句喜歡,喜歡,特别喜歡。
那個時候我很确信他喜歡我,可哪怕隻有一次也好,我也想聽他親口,主動跟我說一次這樣的話。
睡覺之前打電話的撒嬌,還有黏糊的悄悄話限定,雖然是說給電話對面的我的,但這些情景大概也隻有陪他看一兩次比賽的宮治能聽到。
也因為這樣的相處,在宮侑升上高三時我們的矛盾開始像沉下水底多年的古船一樣,帶着過去事情的屍骨,纏着各種水草一樣的瑣事,被打撈上岸。
日本的夏天常有雨,所以晴空萬裡就算得上是百裡挑一的好天氣。
可惜那一天并沒有發生什麼好事情,我聽到一年級的同輩來班級喊我快點體育館:“宮前輩們打起來了!”
一開始我以為會是和往常一樣的小打小鬧,但随着排球部的其他的人也來喊我我就知道事情變得不太對勁,等我趕到的時候,隻聽見阿治對着阿侑說:“等咱們倆活到八十歲那時。如果你還有自信,說這一生過得比我更加幸福,到那天再用不務正業這種話來嘲笑我啊!”
宮侑躺在地上,拽着宮治的脖子要起身,大聲喊道:“我死的時候一定會告訴你,看見沒,我活得就是比你幸福!!”
角名倫太郎也停下了拍攝,在旁邊問着要不要去喊北前輩,被人制止以後便不再說話,隻是專心地繼續看宮雙子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