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人不能離開陽光,但也是陽光讓沙漠裡的仙人掌在旱季幹癟,也是陽光讓雨林裡的植物在雨季被泡得四處飄蕩。讓我覺得自己好像和他關系不錯,以至于産生不一樣的情緒,又讓我跌落谷底。
哪怕他本人隻是向我投遞了一個眼神,還及時撤回了。
“你還有事嗎宮同學,沒事的話可以離開我的座位嗎,我要吃午飯了。”
宮侑聽到我這句話的時候低下了頭,明明表情被遮住了大半,但我還是覺得他頭上的尖尖毛茸茸耳朵像是遭遇了什麼挫折一樣低了下去。在落在最低點之前,他像是破罐子破摔,扭頭看了一眼班裡稀少的人,壓低聲音但語氣又難以被音量控制,問我:“你是生氣了嗎?你不是喜歡我嘛……”
我在聽到他後半句話的時候有些呆愣,但随之而來的是巨大的羞恥感和被發現心底秘密的無措——他說出來是什麼意思?
故意的嗎?他不是有些反感嗎?
我猛地站起來,書桌都因此向前移動了一截:“在說什麼……你态度這麼差,才沒有人喜歡你吧?”
話說出口的時候我就覺得自己似乎有些過分,但還是難以控制地想把這句話說完。畢竟久不見陽光的植物氣急了也是會掙紮搶奪的。可是宮侑和我想象的不一樣,我還以為這個人會像比賽那天一樣不給我什麼好臉,不,他确實在接下來的時間沒給我好臉——但他看上去很委屈。
“哈?我也不是很希望你喜歡我。”
扔下這句話就提着另外一兜子飯團跑出教室的宮侑像是被我氣到了,臨離開前我似乎還聽到了他表達傷心情緒的哼唧。
左邊的藤蔓最後還是輸給了右邊,在“管他幹什麼”和“他當時也不是故意瞪人的”之間來回搖擺了兩個來回後,我還是下定決心追了出去。
來來回回找了一圈,最後還是在天台的角落看見了大口吃飯團,吃一個扔一團包裝紙的宮侑。
“啊!什麼意思嘛!”
這個人坐在牆角前坐着,我悄悄走過去,頭一次以俯視的角度看比我高處大半頭的宮侑。我站在他面前,有些不知所措——面前的人很明顯眼睛紅了一圈,幾乎要變成一對蛋花。
他還在低頭啃飯團,啃一口哼一聲,又因為鼻子不通氣,還要猛得再吸一口氣。
我向他再次靠近,中午的陽光從我身後襲來,正正地将影子投在他的面前。察覺到有人靠近的少年擡起頭,腮幫子鼓鼓囊囊,眼睛瞪得溜圓,眼角還殘存着些許沒擦幹淨的淚花。
我察覺到他眼神時,有些不知所措,隻好硬着頭皮開口詢問:“宮君,你……為什麼生氣,不是讨厭我嗎?”
我這句話好像踩到了面前小狐狸的尾巴,他氣急敗壞地咽下自己嘴裡的飯團,大聲喊:“我怎麼可能讨厭你!?”
說完後,他開始猛烈咳嗽,似乎是被嗆到了。
我無法,拿過他放在旁邊的飲料,擰開瓶蓋遞給他,說:“開學的時候,排球部第一次公開練習賽,我去看了。那天你很兇地瞪我。”
說着說着,屬于久久未得陽光的弱小生物的無奈再次回歸到我的心中。
我知道他的意思,我也明白自己無關緊要情緒的出發點,可是青春期動心了的人大概就是這樣,因為對方的一舉一動牽動着情思。因為某一句話甚至是一個眼神而改變自己的想法。
中午刺眼的光被溫和的天氣包裹着,零零散散地落在我身上和我面前的人身上。淺琥珀色的眼睛被明媚的光照得透亮,我從裡面看見了我自己。
——仿佛整個世界都隻有我自己。
宮侑站起來,想拽我的手,在半途晃了一下之後改變了方向,抓住了我停在放在身側的手腕。我還是抱着私心沒有掙脫,手部傳來的癢意像被嫩綠色正在舒展的枝葉戳到又纏繞一樣,他低下頭,向我所在的方向再次靠近。另一隻手則是扶住我另一邊肩膀,沉默片刻後開口:“……我看見是你就沒瞪了。”
我被他這一出鬧得幾乎要沒有脾氣,隻好抿嘴後以沒有什麼攻擊力的語氣反駁:“你那一眼可兇了。”
“對不起嘛……在集中注意力的時候我被打斷會不高興,但是看見你的時候我舅沒有不高興了。”
他低下頭,目光避開了我的眼睛,好像一直委屈巴巴的小狗。
小狗說:“總而言之,我不讨厭你。”
我掙脫他輕扣住我手腕的一隻手,又擡起另一隻手,不由分說地放在宮侑的頭發上:“其實我也不是不喜歡你。”
宮侑臉在我指尖和他接觸的瞬間爆紅,小聲地“嗯”了一聲。
壓在藤蔓頭頂的不溫和的雲雨和無常的陽光變得各得其所,左右兩端逐漸纏繞在一起,重新統一了做決定的方向。不再是兩個極端,而是一起成長為自己想要的樣子。就像第一次看到他一樣,忘記了所有的不愉快,隻想追求光明的未來。
任性的,自尊心過強的,一切成為少年人之間阻礙的情緒烏雲都在這一刻煙消雲散,變得晴朗,變得,令人期待。
“為什麼要給我飯團?”
“因為我喜歡。”
大概是從藤蔓找到真正的依靠的那一天,宮侑開啟了長期投喂的遠大計劃。
但是沒過多久我就知道了這是宮治私底下拿買完布丁後餘下的零花錢買的材料。宮治在前面捏自己的試驗品,宮侑就偷拿材料有模有樣地學。
在被人質疑的時候,宮侑同學還理直氣壯地反駁:“這可是高中第一二傳手親手做的飯團。”
隻是宮侑每次做的飯團都是一個口味,而且技術不太穩定,味道不太穩定,飯團也不夠漂亮。以至于很久之後,我都很慶幸宮侑平時比較忙,一年到頭也吃不到幾次他做的東西。
實話實說,我不是很喜歡排球這項運動,也并不十分熱愛飯團的味道。
一切對我來說都是不喜歡也不讨厭,但是我很喜歡看吃東西的宮侑,也喜歡着喜歡排球的宮侑。
雖然一開始的見色起意在宮侑的臭脾氣裡煙消雲散,但未曾消散的根部還是深深地紮根在土裡,直達十分遙遠的地方——不管經曆什麼,不管是什麼時間,藤蔓即使被燒得沒了灰燼,也還是會重新生長的。
就像生氣的小狗,摸摸就好了。
也像沒有主人的小狗,打動他的心就好了。
畢竟小狗很容易哄好的,我也很容易再重新開始喜歡他的。
小狗遞給我一個标準的三角飯團,彎着腰像要把什麼重要的東西遞給我一樣:“請接收。”
我拿過他手裡那個明顯是從便利店買的成品飯團,靠近他,把額頭抵在他的額頭前:“阿侑,我很好追的,你做的超難吃飯團就可以把我追到手的。”
宮侑被戳中心事有些無措,但因為我的靠近又害羞。他溫熱的呼吸打在我的臉上,我感覺自己身邊的溫度也逐漸升高。在我想拉開我們之間的距離時,他輕輕移動位置,不留痕迹,也十分明顯。他的嘴角落在我的唇邊,兩隻手禁锢住我的肩膀,明顯十分生疏,但也不容掙脫。
蜻蜓點水的一吻緊随在表白之後。
我們分開,宮侑又把我擁進懷裡。他帶着笑意的聲音從頭頂傳到我的耳中:“明明是你先喜歡我的,但是害羞不好意思開口,所以我就大發慈悲地主動說吧。”
我環住他的腰,把臉貼在他胸前,覺得有些好笑:“嗯嗯,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吧小狗才先喜歡我。”
擁抱結束後,宮侑又一次遞過來一個飯團。這次的飯團還是像之前的一樣,形狀不夠規整,他低下頭,大概是下定了決心。眼睛一閉面帶委屈地汪了一聲:“請吃小狗捏的飯團。”
我摸摸小狗的頭:“很好吃哦,阿侑。”
很多年之後,宮侑的捏飯團手藝還是沒有太高長進。不過也僅限于外表,内涵自然是幾乎要和宮治旗鼓相當——這句是宮侑自己說的。
我下班的時候,宮侑在中午等我的地方繼續等待着。明亮的燈光照在他的臉上,我看着他面無表情等待着的側臉因為聽見我的呼喚而轉變為欣喜。
藤蔓無論是遇到太陽,還是遇到燈光,都是命運的指引。
命運引來的是光亮,是小狗,是愛人。
飯團宮店内,休假期猖狂的二傳手像豬一樣進食。
宮治無奈地端上來一個加量版飯團,順便遞給我一份小食,撇了一眼旁邊吃得起勁的宮侑,問我:“中午的飯團有毒嗎?”
我搖了搖頭,笑着問:“阿侑這次給你打了幾個電話?”
宮治回答:“沒數。這豬做的東西能吃嗎,你吃了這麼多年他做的毒藥真的辛苦了。”
旁邊的小豬撇過頭,放慢咀嚼,似乎是在裝模裝樣地偷聽。
我裝作沒看見,看似和宮治聊天,實則說給旁邊的宮侑聽。
“阿侑做的什麼我都喜歡吃。”
宮侑輕輕地,像在自言自語一樣說:“謝謝你。”
在飯團宮吃完飯後我們回家,我突然想起來剛剛他那一句謝謝。
路邊昏暗的燈光把空氣中的灰塵都照得清晰可見,幸虧現在是冬天,否則要有一堆小飛蟲環繞在一起了。
我有的時候也在想,宮侑對我來說意味着什麼。思考再三,也還是得不出一個令人滿意的答案。
數年之前的一見鐘情,因為些許原因暫時中斷的感情,重新生長,向高處生長繼續汲取陽光……路邊的小狗遇到了愛的人,不直率的表達方式像被馴化了一樣,最後變成了一句句喜歡,一句句愛。
擁抱與回答并不屬于任何人,也沒有任何意義。是時間和貫穿在時間之中的感情賦予了它們獨一無二的情感。
“阿侑,剛剛這飯團宮你為什麼對我說謝謝?”
到家把車聽好後,我們下車,我還是忍不住想問他。
他走到我旁邊,拉住我的手,邊熟練地把我的手放到他的口袋裡,邊說:“就是想謝謝你。”
我回握住他的手,追問:“謝我什麼?”
“謝謝你愛我。”
嗯,我也……謝謝你愛我。
本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