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兩人皆錯開視線。
楚眠眠發現謝也身後靠着的嶄新黑色機車,謝也的目光則被楚眠眠手中還亮着的手機屏幕吸引。
大約過去五六秒後,謝也忽然從牛仔褲口袋裡拿出一枚硬币,他熟稔地向上抛擲将兩人的視線重新聚集在硬币的着落點手背上。
“猜猜看是正面還是反面。”
楚眠眠并沒有輕易說出回答,腦海中的念頭被迫中斷,因為她知道這句話意味着什麼。
她筆下的他總是重複着一個簡單的動作:抛硬币,這是受主治醫師的建議讓她把周遭的事物寫進小說中。
不僅是和她自身有關的事,還有她的平日裡看見的都可以,所以就有了硬币。
他每次得到的結果都是反面,不順利的結果,細微的舉動會一點一點磨鋸他的神經,這是她在精神病院的切身所感。
真正痛苦的不是吃藥“治療”的過程,而是主治醫師每天早上見到她的那句:“早上好,今天你的心情有好一些嗎?”
如此平凡常見的一句話昭示着她又即将開始作為抑郁症病人的一天,和之前有貼身保镖跟随時父親每日的問候一緻。
于是她把同等的痛苦用筆注入到自己寫的文字中,她是在沉默中接受這樣的折磨又傳遞下去的人。
到現在為止,她殘缺的人格早已虛弱不堪,面對過去數十年的生活痕迹重壓,她知曉自己再懦弱下去隻會被徹底吞噬。
然後她在這條新人生的路上看見最不可能看見的人,謝也,他明明很讨厭有酒的場合,他明明對硬币的抛擲結果不抱任何希望。
可是他偏偏出現在這裡問她答案,像是某種不可能被打破,她決心逆流而上賭一回。
現實世界中他手背蓋住的硬币正反面概率五五開,和他會同意她請求的概率一樣,她現在能做的唯有相信他,相信眼前的命運。
“我猜是正面。”她盡可能用輕松的語氣回答。
謝也在楚眠眠回答的那一刻覺得自己的目的已經達到,她估計會認為這是他随意提起的一個話題,用來作為短暫分别後相見的開場白。
而她不知道手背上的硬币是他此生無法舍棄的命運,世人皆咒他罵他,每次抛擲的硬币結果都會讓他感到痛苦,哪怕他已經對此麻木。
他是來到這個世界後才發現原來自己也可以不用過那樣的生活,站在她身邊讓他曾經覺得自己身負仇恨也會在其中感到快感的謊言不攻自破。
在這種時候,他内心僅懷揣着一個小小的期待,那便是她能對他說希望硬币是正面,還好她沒有說反面。
感謝上蒼,他第一次覺得這個世界不算太壞。
“嗯,我也……希望。”他的聲音中途停頓了一下,在對視的瞬間,他幾乎真的要被她帶進那個更加美好的幻夢之中。
可是不可能,他再清楚不過。
楚眠眠雖然保持着放松的姿态,但在謝也打開手的時候還是屏住了呼吸,腦袋裡一片空白隻剩下眼前停在謝也手背上的硬币。
是正面。
兩人一時間無言,他們均低頭盯着那枚字面硬币,淩晨街道的冷風四處亂竄吹進他們之間。
謝也的手背因為寒冷變得通紅,然後他的手後知後覺顫抖起來硬币從中掉落順着路邊滾進了排水口。
“是看錯了……看錯了……”他口中喃喃沒站穩靠坐在身後的黑色機車上,難得成為了失态的人。
從他被接回謝家開始,每次計劃一件新的事都會抛硬币,現在想來已經抛了不下百餘次,沒有一次正面。
而來到這個異世界有一段時間,他剛好拿到硬币想試一試,結果怎麼會……
對于楚眠眠來說,這是絕對不可多得的機會,連老天都在幫她,她的心境幾近沸騰起來比任何時候都要激動,連帶着她的手都不冷了。
“你沒看錯!就是正面!”
“可……那又怎樣。”謝也側過頭望向剛剛硬币掉進的排水口,事到如今,就算硬币是正面能改變什麼?
這個正面來得太遲了,或者說他突然意識到這不過就是如自己所言的一個随意提起的話題而已。
思緒的混亂麻痹了他一切理性的思考,例如為什麼她會激動,這顯然不合常理。
楚眠眠瞧着謝也俨然靈魂出走的模樣,她鼓起勇氣直接握住他的手腕,之前拍照時被她抓傷留下細微的疤痕導緻摸起來并不平整。
和她曾經在手臂上自殘留下的刀痕一樣,但那些疤痕即使已經好的差不多了仍然以微小的存在提醒她過去究竟過着怎樣的生活。
“你手腕上的傷口是我留下的,我知道對你而言它隻是一個傷口——”她話到一半便被截下,取而代之的是眼前男人半帶着顫音的話語。
“你知道什麼……?它對我而言是重新認識這個世界的方式!”
謝也在理性盡失後内心囚困住的名為情緒的野獸從中掙脫。
她憑什麼為他抛擲的硬币結果激動,他幾乎什麼也沒透露過,她卻總是能用自己的方式走近他,然後現在還要荒謬地把這定性為沒什麼。
這一次他的“質問”和以往都不同,從前是他不懂她才問,現在是他連自己都不懂自己。
他不再希望得到她的相關回答,但凡有一分偏差,照進他灰暗世界那一抹光的源頭就會變成另一個猜忌的痛苦漩渦将他席卷。
聞言,楚眠眠怔愣了好一會,她眨了眨眼望着半靠在機車上的他,心中曾經湧起原始的恐懼頃刻煙消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