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懸日,金芒萬道,當今第一世家慕家長女慕蘭時的啟序宴緩緩拉開序幕。
州郡大吏、望族高門紛至沓來,寶馬雕車、華蓋寶辇,填滿了寬闊筆直的街衢巷陌。
尋着寸土寸金的巷道而入,豪華宅邸門口,赫然泥金榜書了“慕宅”兩個大字。
宴席露空而設,不加掩飾,卻能正好瞧見嘉木淙流,正好觀景。
赴宴賓客早早到了,在仆役的帶領下,趕往落座候着。
衆人都翹首以盼,想看看今日宴會的主角在何處——不為别的,她家有适齡坤澤呢,要是能借此同慕家攀上姻親關系,那該有多好!
慕蘭時今日戴了冠,穿着天青水色的雲錦長袍,帶着折扇,一一向着各位高朋表示謝意。
執扇的手骨節分明,纖秀雅緻。
眉目如寫意的水墨畫,教白日的焰火一照,浸潤在光裡,昳麗而生動。
“喜聞大小姐乾元啟序,老妪特從交州趕來,帶了一顆深海明珠,權作小小的心意。”一慈眉善目的年長女人弓着腰,見慕蘭時來了,熱切打起招呼。
慕蘭時微微愣神,聽到“交州”二字時,便想起此人乃是交州刺史,前世一直與她交好,在她死後魂靈漂泊時,仍能看見她和她的子女為她奔波。
慕蘭時展顔,道:“那蘭時就謝過徐大人好意了。”
有愛的,自然也有要恨的。
赴宴賓客中,多的并不是徐大人這般的好人,更多的,還是那些熟面孔——
這些現在對她逢迎歡呼的人中,有不少與她落魄受押解,在旁奚落的人面孔重合。
有恩還恩,有仇報仇。
這些人見徐刺史得了慕蘭時的感謝,便紛紛上前來說自己也有什麼什麼寶物,但慕蘭時俱是微笑緻意。
既不答應,也不否定,隻往前面走,說自己要去看看戲台那邊的事。
戲台已經高高地搭起來,戲班子也在後台緊鑼密鼓地準備。
慕蘭時來戲班子,專為了找一個人。
這裡有對雙胞胎,是她當年在北邊遊曆,突逢急雪,見她倆貧困受凍,不忍心将其帶回收養着。姊妹兩人不甘心隻吃白飯,便很努力去學了各種技藝,想要報答大小姐。
以至于,在慕蘭時困守公主府的那段無望歲月裡,姐姐冒死為她送些延續生命的吃食,而妹妹則因為通風報信被公主府的侍衛殘忍殺害。
她冬天把她們的生命撿回來,她們卻又還給了她。
身份卑微的乞兒不過是受了她的舉手之勞,尚且懂得知恩圖報;那旁的人可算是受了她的湧泉之恩,卻不僅不思回報,還變本加厲地落井下石。
“大小姐,”一個怯生生的聲音響起,“您過來看我們啦?”
循着聲音望去,不是别人,正是那倆雙胞胎的妹妹,如荼。
妹妹叫如荼,姐姐叫如堇。
這是她給她們取的名字。
周原膴膴,堇荼如饴。*
她第一次見到姊妹倆時,倆人的面頰都凍得紅撲撲的,鼻涕一直在往下流,慕蘭時沒多想便解下自己身上的大氅給這倆姊妹披上,帶回了家。
姊妹倆沒有名字,慕蘭時便給她們取了名字。堇和荼雖然是苦的野菜,但終會有甜如饴糖的時候。
慕蘭時低下頭,笑看着毛絨絨的腦袋:“是,準備得怎麼樣了?”
如堇要内斂一些,妹妹如荼更為大膽,又接話道:“我們都準備得好呢,劉姐姐和秦哥哥也準備好啦!到時候一定不會讓大小姐失望的,因為我們聽說了,今天是大小姐最重要的日子!”
剛放下手中活計的女子聞訊過來,連忙讓如荼小聲點,“瞎說什麼大話呢,嘴巴沒把門的。”
如荼小聲道:“哎呀,不就是姐姐您告訴我的這是大小姐的重要日子嗎?”
女子還要說什麼,慕蘭時卻揮了揮手,示意不用再說了。
“今日的确是我的重要日子,不用講究太多,待會兒上了戲台,可要看你們表現。”
衆人異口同聲地道:“好!”
生命鮮活的感覺真好。慕蘭時這麼想着。
她的家人、她的朋友都在身邊,她的仇人也身體好着呢,等着她去一一償還、去細細報複。
慕蘭時正忖度着走出戲台後面,冷不丁回頭,卻見憧憧的人影裡,有一個格外熟悉的人。
其人纖長曼立,霞姿月韻,一張芙蓉面生得美豔不可方物。
這般美麗的皮囊下,卻有着最令慕蘭時厭惡的惡鬼心腸。
不是别人,正是瑤光公主,孟珚。
這個時候,她還僅僅是皇帝後宮裡面最不受寵的那個公主。
她出生時母親難産而受了驚,皇帝嫌棄她晦氣,一直到她将要成年都沒有給封号,直到慕蘭時要與她成親,皇帝大喜,這才将賜婚聖旨同封号的聖旨一道發出。
慕家是世家,立家數百年,家中子女結親,都優先從門當戶對的世家中選。
若是同皇室有了聯系,之後陷入權力傾軋,便很做不得主了。
……所以,前世慕蘭時非要同孟珚成親,付出了和母親反目決裂的慘痛代價。
但再也不會了。
今日慕蘭時隻是頗為好奇,孟珚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她并沒有宴請任何一位皇家的人。
那是誰宴請的?
又或者,不請自來?
這個問題,她心中已有答案,隻待一會兒确認。
慕蘭時的目光很輕、很輕地在孟珚身上停留了片刻,便轉瞬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