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車簾陡然掀起,天光仿若銀瀑傾灑,豁然明朗。
修長俊秀的幾根手指扶着簾,逆光處,那女子望着戚映珠笑。
笑意如雨後初霁,雲開霧散。
長眉入鬓,眸蘊山川,幾縷殘光,碎金般又星星點點地落入了她的眼瞳。
光霭斑駁,玉面驚鴻。
“蘭時是替周大人出來迎接戚小姐的,”慕蘭時朗聲道,接着,又用隻有戚映珠能聽到的聲音低低說,“更是某想要見您。”
她這麼說定然是故意的。戚映珠想,因為她方才情緒一時失控,音聲極大地說了句“誰也不見”。
于是慕蘭時她偏偏湊上來,說什麼“她想要見她”。
這麼想要見她,上輩子做什麼去了?見到了她又如何?
一想到重生在那一夜,慕蘭時還信誓旦旦說她會負責,她就心頭怏怏。
戚映珠抿着唇。她懊悔自己動作太慢,适才看見那幾輛馬車,動作就該快些,讓覓兒快走,她就不必處在這麼尴尬的境地了。
兩相對峙,四目相對,如有實質般地碰撞。
慕蘭時委實做得過分,她這般掀了簾子,她們說了什麼話,外面候着的人全部都聽得見。
她不能趕她走,更不能撂慕蘭時和周元籁的面子自己走。
“戚小姐?”慕蘭時輕輕叫她,“今日當真有緣。”
有什麼緣……倒是不曾想見到她!連帶着,戚映珠還怨上這條街了。
戚映珠勉強地笑了下:“是啊,是很有緣,映珠還是第一次到玉漱街來,江南不曾見過的繁華,今日見了,甚是喜歡。”
“而且,得見慕大小姐,甚是歡喜。”她又艱難地吐出這幾個字。
“那正好進塢中同遊。”慕蘭時仍舊扶着車簾,如玉山巍峨一般伫立,八風不動:“蘭時也很意外,能遇見您。”
戚映珠慢吞吞地挪動身子,隻期望覓兒有些眼力見過來扶她或是怎樣——
興許覓兒有這個想法,或許也沒有,但有沒有都不重要,因為慕蘭時就杵在那裡,誰也進不來。
戚映珠有些惱,卻不說話,隻慢吞吞挪,最後用鋒利的眼刀去剜這位慕大小姐,然這人卻是瞎了一般,隻好整以暇,無視她的目光。
她前世是那麼手段狠厲的太後,重來一世,卻被這女人堵在車廂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走就撂了她面子,不走……
不走就落了她的圈套!
戚映珠弓身出來時,恰逢上慕蘭時的眼神,她本想說慕大小姐千金之軀,她哪裡配她牽她呢,結果慕蘭時已經橫出了手肘,仍舊笑盈盈望着她。
覓兒這個月的月錢可以扣了。
戚映珠勉強笑着,隻能就着慕蘭時的手肘下牛車。
“您還在讨厭我嗎?”她很輕易地,就貼附在她耳邊很近的距離,徐徐說話。
大庭廣衆之下,绯色染紅了她白皙的耳廓,熱度攀升。
她将手搭在她的手上。
戚映珠的手不同于慕蘭時的手,因着隻專于琴棋書畫、詩酒花茶,比玉色潤,又薄于紙。
而慕蘭時學過武,稍稍低眸,便能瞧見她掌中的薄繭,再往上,是修長而剛勁的指節。
戚映珠撩了下鬓發,站定後,同樣盈盈回望,端莊道:“上次一見,便為大小姐風華傾倒,一直想着重逢呢。”
見面是一回事,讨厭又是另一回事。
覓兒并不懂她們之間在風起雲湧些什麼,聽了這話,黑不溜秋的眼珠子一轉,便定下主意:二小姐這一定是覺得慕大小姐是個頂頂好人,還很喜歡和她相處。
不然的話,怎麼會說“風華傾倒”“想着重逢”這樣的話呢?
小姐和她,都難得出來一趟,能來到好地界碰見好人實屬不易,于是覓兒沒思考太久,就說:“那,小姐,我們就同着慕大小姐進去吧?”
她一臉感激地看向慕蘭時,卻不曾想,後者竟然用一種和她同樣的眼神看回來。
不确定,再看看?
好吧,消失了。
覓兒覺得自己才是被玉漱街的繁華晃花眼了,像慕蘭時這樣的世家名流,怎麼會用一種感激的目光看她這種侍者?
好吧,慕大小姐不應該用這種感激的眼神望她,那二小姐應該會用一種“謝謝”的眼神看她吧?
雖然二小姐地位不是那麼顯赫,但說這種話還是跌份,那全部由她覓兒代勞吧!這個月夫人老爺定然會對二小姐很好,興許,連帶着她的月錢也會漲呢……
隻是,覓兒滿懷期待地望向自家二小姐時,卻發現後者以一種從未見過的幽怨眼神盯着她。
嗚哇!
覓兒吓了一跳,又揉揉眼睛,發現二小姐眼神又恢複了之前的那般溫和。
她拍了拍胸膛,告訴自己那殺人不眨眼惡魔般的眼神,決不會出現在二小姐的眼中。
看來,自己當真是被玉漱街的繁華晃花眼睛了。
她狠命地揉揉眼睛,揉完後,卻看見自家小姐同慕大小姐走在一起,兩人身量略有差距,可站在一起,卻是說不出的登對風流。
呀,這就是姐妹們所說的“洗眼睛”吧?
***
戚映珠保有着世家貴女的姿态,靜靜走在慕蘭時的身邊。
身邊其實沒什麼人,就覓兒和兩個周家的小厮跟着,兩人不說話,氣氛隻會越來越奇怪。
慕蘭時主動開口了:“戚小姐此行,從江南到帝都來,打算遊玩多久呢?”
她說話時雲淡風輕,像個沒事人似的。
“不久,找到如意乾君後就走。”戚映珠含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