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期的被排擠、少年期的倉皇、青春期的躲藏,她一直很聰明,巧妙的學會圍繞人打轉的技巧,當和人靠太近時就遠離,當和人離太遠時再靠近。
所以我想做一隻飛蟲。
不必多思考什麼,遇到可心的人就湊上去嗡嗡轉,貪婪的食她頰邊的密,遇到不喜歡的就早點識相的拍拍翅膀跑掉,不要蠢的停在原地被拍死。
受益于這雙咒術師的眼睛,在三十歲之前她對這黑白世界看到過的唯一色彩是孤兒院院長的紅圍巾。
啊,說到這裡,蟲的世界也會是黑白的嗎?
所以我們都一樣而已。
嗡嗡嗡——嗡嗡嗡——做一隻讨厭的蟲,被人類讨厭的蟲,小孩手裡的石頭好痛,大人悄悄交換的目光好痛,被說是精神病好痛。
好痛、好痛。
七鶴幸子的手是溫暖的,她不說我是神經病,在寒冷的冬夜用鮮紅的圍巾捂熱了我的手。
所以你說的所有話,飛蟲也是會聽的。
七鶴幸子說,要溫柔一點,貼心一點。
好。
七鶴幸子說,可以再堅定一點,再勇敢一點。
好。
七鶴幸子說,要知恩圖報,如果有人對你有恩情,就要好好回報他,哎呀哎呀,這句話可不是要你這個臭小鬼報答我,老娘還有的是好年頭呢~
彼時被北風吹皺眼角的老太太驕傲的喝了一口劣質燒酒,火焰般的酒精點燃她比冬夜中的煤油燈更亮的眼睛。
這個女人一生波瀾,最終懷着贖罪的信仰建立起孤兒院,但她從不對别人輕吐過去一字,連我也不清楚她到底從哪裡來,但她又如此有熱度,天上摘下的星星,比雪更亮,落在她的胸懷裡,煤炭燃燒時的火焰,比那更熾熱,點在她的眉梢。
有她在,我再沒冷過。
直到我看到那遊蕩而來的咒靈,它不斷的誘惑别人向她許諾,再輕易殺死所有無法完成承諾的人,這安樂所即刻堕入煉獄,隻是這血影已如擱着一層毛玻璃,我再也看不真切了。
隻記得她一卷圍巾垂在我的手,連同腥粘溫熱的鮮血。
……
我再也無法感知溫度了。
好冷好冷好冷好冷好冷好冷好冷好冷好冷好冷好冷好冷好冷好冷好冷好冷好冷好冷
咒靈泥濘般的雪埋沒我的靈魂,如至冰窟。
後來總監部的人把我帶回去撫養,踐行她對我的愛時我做的如此完美。
我是最溫柔貼心的輔助監督,稍微搬弄口舌甜滑挑撥就能讓他們乖乖完成任務。
我是最堅定勇敢的輔助監督,面對偶爾會遇到的惡劣詛咒師的恐吓眉毛都不會掃一下。
我要知恩圖報,所以我完美的答應了總監會給我的任務,即使這任務要用到曾經的仇恨陰影,哈,被收容起來的雪女。
我看着那額頭上一條歪歪縫合線的男人,順從的垂下睫毛。
怎能不知恩圖報,總監部收容了蜷縮在北風裡的飛蟲,又讓我撞進過另一個春天。
北海道的雪再次飄落在我身上,我知道我将辭别我的四季。
對不起,惠子大人。
對不起。
即使我知道您必然能夠焚燒這片陰雲,但這一刻我想殺您的心是真的。
最後一次,讓我傾聽七鶴幸子女士的留影,然後,如果還可以的話。
拜托您允許一隻飛蟲圍繞在獅子身邊吧。
牙簽鳥為鳄魚剔除殘渣,吸盤魚為鲨魚做清道夫,小醜魚是海葵捕獵的誘餌
而我——
請允許我做您的陰影,袖中的匕首,出鞘的懷刀。
至死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