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聲幹脆的呵責雖然聽起來蒼老,但其中的氣勢不減。
壽檀光是在屋外聽着都忍不住被一種驚慌席卷全身。
腳下步伐頓住,思來想去,壽檀還是逼着自己湊近了。
房門未關,流出一條窄縫。壽檀站在陰影裡往内瞧,隻見寬闊的房間正中央,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坐在輪椅上,背對着她。
而老人的旁邊,正是孟漁。他站的筆直,因為角度的原因,壽檀看不清他的神情,隻能看到他垂着頭。
屋内氣壓焦灼低迷,時鐘滴答滴答地走着,冷眼旁觀這這對祖孫倆鬥法。
終于,孟槐生擡起眼皮剜了他一眼。
“怎麼,現在翅膀硬了,連我也不放在眼裡了?好好好,早知今日,當初你親生母親把你丢在街邊時我就不該出手,任由你自生自滅去好了。”
“祖父我......”
“孟漁,不要讓我說第二遍。”
孟漁很小就知道,被孟槐生盯上,是一件很恐怖的事。
比如他。
比如他那貪心不足蛇吞象,流落他鄉至今不知是死是活的生母。
而現在……孟漁清楚地知道李壽檀可能要被他盯上了。
他是咎由自取,活該痛苦。
但李壽檀不是。
室内傳來“咚”的一聲悶響。
聲音不大,但落在門外壽檀耳朵裡卻宛如雷霆。
她回過神來,趕緊往屋内看。
視線裡,孟漁跪在了輪椅旁,緊實的脊背繃直,額前有幾縷碎短發脫離發膠的掌控,垂落。
心痛比驚訝提早來了一步。
他這樣的人怎麼可以跪下呢?
而且萬人敬仰、無人敢惹的孟漁竟然也會有這樣一段痛苦的傷心事嗎?
眼前的一切讓壽檀忍不住低呼出聲來。
動靜很小,可孟槐生依舊察覺到什麼,卻密而不發,悄悄望向桌前的穿衣鏡。
隻見鏡内門邊,一隻光潔纖細的胳膊垂下來,手掌無意識地攥成了拳頭。
孟槐生心裡已有了成算,更何況孟漁到底還是聽話的,語氣緩和了不少。
“我之前怎麼跟你說的?”孟槐生忍不住咳嗽起來,孟漁起身為他倒水,他點點頭,“坐吧。”
“孫子做錯了事惹祖父生氣,沒資格坐。”
孟槐生不置可否,繼續道:“你當我是老骨頭,不肯聽我的話。但我告訴你,阿笙那丫頭是我看着長大的,頂好的一個孩子,不是什麼阿貓阿狗就能欺負了她的。”
孟漁眉頭一皺:“我沒欺負她。”
“還沒欺負?你這還不叫欺負?!今天是盧總坐莊專門為你們二人造勢的,結果直接被那野丫頭搶了風頭!”
野丫頭。孟漁在心裡玩味似地念了一遍這三個字,嘴角沁出一抹複雜的笑來。
而門外的壽檀聽到這些,一時如站針氈,仿佛自己是故意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臉登時紅了,她在門口猶豫起來,幾乎連待着這裡的資格都沒有了。
她着急離開時,屋内再次傳來孟槐生的聲音。
“孟漁,你老實跟我說,對她,你究竟是玩玩還是要來真的?”
壽檀登時頓住,雙腳像是生了根,盡管理智告訴她該走了,可她卻根本不大動作。
心跳又急又躁,震的壽檀的耳膜嗡嗡作響幾乎聽不到屋裡的聲音。
雙手手指無意識攪緊,時間在這時變成蜂蜜糖,被沉默拉的好長好長。
“祖父。”孟漁的聲音聽起來很輕松,閑聊似的,“不過是個消遣,您何必這麼在意。”
又是一陣嗡鳴聲占據了壽檀的耳膜,她伸手扶住牆壁,冰冷濕滑的牆壁讓她終于有了一些實感,告訴她她聽到的一切都是真實的。
“不是我要在意!她今天搞出這麼一場登不上台面的笑話,阿笙心裡怎麼想?盧家心裡怎麼想?!”
“今天的事都是意外,阿笙那裡,我會去好好安撫。一切都會按您安排好的來,絕不會出任何差池。”
“那個女人呢?”孟槐生步步緊逼。
孟漁神情淡淡的:“圖新鮮的玩意兒,玩膩了自然就丢了。”
*
鹹腥的海風充斥着鼻腔,四周的一切都是冷的濕的,讓壽檀厭煩。
方才就有侍者客氣地表示要帶她回房。
“孟總已經給您安排好了房間。”
經過專業培訓的侍者禮貌得體,客氣有加,可壽檀聽着總覺得渾身不舒服,她恐懼所有人的視線。
她真的想回去了。
壽檀揮揮手,表示自己并不需要。
夜已經深了,深夜海上溫度驟降,樓梯上偶有三兩旅客,但都是上樓回房的。壽檀逆着人下去,越走周邊越寂靜凄涼。
壽檀拖着疲憊的身軀緩慢地走到了甲闆上,四下無人,天地寂靜,視線裡看不到一隻鳥,因為層高的緣故,她甚至聽不到任何海浪的聲音。
仿佛天地間隻剩下了她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