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途站在房間門口,手懸在把手上遲遲不敢按下,長長的眼睫印下黑影,掩住眼眸中的波瀾。
這幾日習慣了晚上往主卧鑽,他下意識想開門進去,直到碰上門把,才忽然意識到裡面的人已經醒了。
屋裡的燈光從門縫往外洩,和樓梯口的燈光勾在一起,構成不大的一塊亮光,勾引着山途想見尉回的心。
他垂着眼,無聲糾結,仿佛手再往下一寸,北顔沒有溫度、像能看破一切的眼神會透過時空,再次掃視自己的靈魂。
“尉回既然能将手串給了你,就代表他願意相信你,把你當作自己人,尉回樂意,我就不多說什麼。但你們情情愛愛是一回事,因為你的事情讓他受傷又是另一回事——”
黃泉街上店鋪的燈一點點關上,麻辣燙店僅剩下裡面一盞玄關亮着,光影将這位地府主人鋒利的輪廓切割,一半袒露,另一半沉進黑暗。銳利的目光像尖刀,插進山途因為自責腐爛的創口,生生剜出一塊肉來。
“他是我看着長起來的弟弟,同樣是我最重要的朋友。這次救你尉回差些去了半條命,是他留了後手,才僥幸保住自己,沒有直接隕落,下次呢?如果他沒來得及安排好一切,如果我沒有及時趕到,你連自己都護不住,能指望你救他嗎?”
北顔将一瓣飄來的彼岸花瓣撚碎在指腹,面沉如水,“要不是尉回鐵了心保你,我定是要和你好好算算賬。這次就此作罷,類似的事絕不能再有下次。”
他側身與山途四目相視,目光如有實質。山途不甘雌伏,頂着沉重威壓,回視的眼神堅定得叫人心驚。
倒是有幾分魄力。
不滿歸不滿,山途的表現還算過得去,北顔收了神威,大度地開口道:“既然尉回願意留你,那我尊重他的意願。我不管之前你是怎麼看待你們之間的關系,但接下去我希望你好好想想,前進還是後退……”
郗樓斜了北顔一眼,把他後面不中聽的話壓了回去。街上的店鋪都已經歇業了,隻有路燈還在邊工作邊偷懶,三人站在屋檐下,沉默着卻并非無言。
走之前郗樓還是忍不住和山途說了很多,無外乎尉回的一些小事,“……尉回逃避慣了,有時候強迫他直視問題效果會更好,前提是你能承受得了結果。言盡于此,該怎麼做還是你自己決定。”
山途站在店門外目送兩人離去,黑暗席卷了整條街,安靜到冰冷的程度。體溫熨燙了手腕上的木珠,放在燈光下,似乎能感覺到另一顆心的溫度。
換作今天之前任何時候問他,對尉回是怎麼想的,他的回答都不會有半分猶豫。可不過一句沒當着他面說的話,輕而易舉叫他失去所有行動的勇氣。
面對别人,他尚且能袒露真實的内心,直白地表達喜歡和不願從尉回身邊離開半步的決心。一旦面對尉回,他膽怯得像隻被撿回家的流浪狗,哪怕主人隻有一時興起的喜愛,都足夠叫他欣喜。
前進還是後退,看起來僅僅是北顔仗着朋友關系在質問他怎麼處理和尉回這段關系,實際上,如果自己有一點點退縮的想法,就代表着要從尉回身邊徹底離開。
他不能接受尉回讨厭自己,更不能接受離開尉回。
一個晚上,從欣喜、自責到失望、糾結,幾方打架不斷拉扯,山途心裡亂成一團,恨不得跳進河裡醒醒腦子,好叫自己别做了錯的決定。
山途盯着門把手,像盯着斷頭台上的閘刀。
“咔哒。”
門從裡面被打開。
顯然裡外雙方都沒意識到這種情況,各自受到不同程度的驚吓。
門順勁滑開,尉回下意識後撤半步,手僵在半空,眼底全是訝異。山途來不及思考,手還在原來位置上僵持。
兩人面面相觑。
“你怎麼在這站着?”看見門口站的是山途,尉回順順自己的胸口,呼出一小口氣。
幸好不是什麼飄着的眼珠和盛腦漿的頭蓋骨之類的東西。
“我……”山途說不出話。
開門的一瞬間,尉回雖然被吓到,卻很快捕捉到山途臉上一閃而過的不自然。肢體并不放松,看起來心事重重,一點不像平時的樣子。
今晚的山途有些奇怪,他不止一次注意到異常。自己一晚上嘴巴管得嚴實極了,肯定沒有招惹到他,那還能是什麼事呢?
尉回目光閃動,不着痕迹地從上到下将人打量了個遍。
身體健全,沒有缺胳膊少腿,看來北顔沒有真動手。元神完整沒有殘缺,甚至比先前更強大了,可以排除缺魂換魂的可能。
還有别的事是我不知道的?尉回心思飛快一轉,沒想起自己遺漏了哪點。
想不透男人的小心思,尉回更不想和山途這麼面對面尴尬的站着,容易讓他想起郗樓說的話。
或許他多多少少有别的想法,但那都不切實際。和郗樓說的話不是敷衍胡說,他不想因為虛無缥缈的情緒而失去一個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