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雲铮待在楚恽給她安排的廂房裡,坐在桌邊跟搖羽拌嘴。
搖羽劍身上的血迹已經被她擦洗幹淨了,當時一邊擦一邊還得被搖羽埋汰,長這麼大實在是沒搞過這麼委屈的衛生,因此關雲铮此刻的語氣也不是很順耳,說兩句就得刺撓一下。
“第一次殺人,不害怕?”搖羽的語氣隐約帶着點關切。
關雲铮看了看自己持劍的右手,坦白道:“害怕。”
“......這就沒了?”搖羽有點失語。
她看了眼擺在桌上的劍,調侃道:“怎麼?你想聽我驚慌失措還是想看我痛哭流涕?”沒等搖羽炸毛,她就收起了自己語氣裡的調侃,變成獨處時沒什麼表情的樣子,“我從蒲先生教武器的第一天起,就開始為這件事做心理準備了。”
就像她準備學醫的第一天,就做好了準備面對未來的血肉橫飛。
她記得高一的時候看雜志,忘了是某者還是某林,也不知道故事是經典半真半假的編造還是完全寫實,總之看到了一個救護車司機的自述經曆。
車禍現場在救護車趕到的這些場景裡絕對能排上慘烈的前幾名,身首分離的,斷胳膊斷腿的,身體被扭曲得不成人樣的......各種慘狀不一而足。
關雲铮一直覺得自己最大的一個缺點就是太有想象力了,當時讀到這篇自述,得打上馬賽克才能播的畫面像走馬燈一樣在她腦海裡連環播放,差點沒給她吓吐了。
結果她後來學了醫,還學的臨床。
解剖大體老師時她沒産生任何的不适,因為趕進度這件事就像是什麼安神鎮定的猛藥,隻要想到隔壁教室同樣負責上肢的某些小組已經解剖到了背部,而他們還在分離手臂的肌肉、神經和血管,臂叢的每一根神經都沒定位清楚,哪怕她有一點恐懼和不适的苗頭,都能立刻被壓制回去。
死亡很殘酷,但活着更甚。
做不完意味着了解不徹底,意味着期末考出現的部位辨認可能沒見過,意味着實驗考挂科,意味着實驗占比40%的局解也可能會挂科。
怎麼樣,這樣一想是不是根本來不及恐懼了。
她隻有在發現自己小組的大體老師眼睛沒有完全閉上的那一刻感到了恐慌,因為在她低頭解剖時,那道縫隙裡能看見一點點大體老師的眼睛。
沒有比窺見死者的眼睛更可怕的事了,因為那是對死亡的直接凝視。
或許是死後肌肉萎縮,又或許是别的原因,總之那道微小的縫隙一直存在,她還為此擔心了一陣,之後進展到頭面部該怎麼辦,她沒有勇氣在眼睛都沒有完全閉上的死者臉上動刀。
正如祖宗如果真的會顯靈,這世上大概也不會有不肖子孫了吧?
因此她得感謝21世紀的第二次災難,新冠疫情讓他們被封鎖了整整兩周,學生被允許自由活動時已經逼近了期末考,再無時間進行具體的實驗操作。
或許也算是一種因禍得福?
當時整個大班都沒有多少人來得及解剖頭面部,故而最後的實驗考也隻到頸部的解剖結構辨認,讓很多提前擔心辨認十二對腦神經的人松了一口氣。
可能是當時沒能解剖完成的頭面部讓她心生僥幸,才導緻了她一年後從門診手術室裡頭昏眼花、惡心想吐地出來。
她隻是和同學一起觀看了一個甲溝炎的手術,不知道是被遠超她想象的出血量沖擊,還是被帶教老師毫不手軟的操作震懾,又或是門診手術室的通風太差,環境太悶,總之她和另外三個同學脫下手術帽和口罩後全都犯起了惡心。
帶教老師一剪子剪到指甲根部,硬生生把邊緣的指甲全部拔除的畫面在她腦海裡久久不去,患者打了四針麻醉也痛吟不止的景象,更是讓這場手術變得像是什麼醫學生入門第一課(殘酷版),活像是真正的臨床生活給他們這些身處校園烏托邦的小崽子,一次嚴厲的下馬威。
總之整個人都不好了。
所以某種程度上來說,在大四第一學期考完最後一門期末考後穿越過來,躲開了大四第二學期和大五一整年的實習生活,也算是一種好事吧。
好吧才不是。
來這邊是不用血呼哧啦地救人了,但是得殺人啊!
關雲铮裝不下去一點,趴到桌上歎了口氣:“要不是剛殺完那邪修就被趕鴨子上架地去安撫那姑娘,又強打精神跟她聊了一路,我早就吓暈了。”
就算那是邪修,那也是活生生的人啊,老天,她穿越到這邊之前連殺兔子都是靜脈注射空氣處死的!
“你會覺得殺錯人嗎?”搖羽難得沒怼她,語氣聽起來甚至挺溫和。
關雲铮依舊趴在桌上,這姿勢雖然對腰不好,但架不住它舒服啊:“想過那麼短暫的一瞬間,後來自我開解了。一來跟他同行的那兩個人确實對那姑娘動手了,他沒阻攔說明也不是什麼好東西,這種人我一般主張物理閹割,殺了算輕的;二來他都要殺我了,我反擊一下怎麼了,他脆皮經不住殺,也不能怪我吧?”
一番話有理有據......才怪。
搖羽都被她說無語了,沉默半晌才說:“物理閹割?閹割就閹割,物理是什麼意思?”
關雲铮已經無所謂搖羽會不會覺得她不像個此世人了,耐心地跟它科普道:“就是别的地方的一種說法,物理就是你知道的那種,從根本上閹割了;還有一種叫化學閹割。”
搖羽艱難地接話:“化學閹割是沒那麼根本的?”
關雲铮沒覺得這個話題有什麼難以開口的:“通過藥物讓它失去功能。”
搖羽理解了,但是搖羽又沉默了。
關雲铮覺得好笑:“說真的,劍靈應當不分男女吧?”畢竟搖羽的聲音聽着也是沒那麼性别分明的少年音。
搖羽“嗯”了聲。
關雲铮更想笑了:“那你怎麼表現得像是感同身受了一樣,我知道有些男人确實會共情這種人,你不會也要感同身受吧,那我可得趁早把你丢回劍冢裡。”
搖羽的聲音終于大了些:“我感同身受那種人做什麼!我是沒想到你,你......”它氣結半天沒說出來,關雲铮好心給它接上話茬:“沒想到我一點也不避諱?”
搖羽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