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年紀增長,他對完成某件事的标準依舊嚴格,對人的評價也依舊不留情面,但标準逐漸變得隻是個标準,他對那些不符合标準的人懶得多費口舌。
多說無益,标準留着律己就夠了。人生苦短,他得把精力留給别的事。
也正因此,哪怕他始終厭惡仙盟的多數行徑,也不怎麼喜歡嚴骛這個人,但還是沒說什麼,把準備拿來補全書冊的紙分給他一半:“待會兒太陽落山,你去幫我把練武場上曬的書收回來,估計聞越那小子會忘記收,收回來後你就不用留在這抄書了。”
不知道嚴骛是不是聽過他以前嚴苛的名聲,聽他平心靜氣地對自己說話,看着像是十分受寵若驚似的,忙不疊地答應:“好,多謝先生。”
褚鶴賢無言片刻,還是說道:“你不必來我這賣乖,仙盟人在仙門向來是得不到什麼好臉色的。”
嚴骛臉上那點欣喜迅速地黯淡了下去,他輕聲答道:“我知道,先生。”
褚鶴賢看他這樣簡直想歎氣,這委屈的模樣仿佛自己打罵他了一般,這像話嗎?
“仙盟今年怎會突然有了觀摩教習的打算?頭兩年辦的時候也沒見你們吱聲。”褚鶴賢在另一張書桌邊坐下,拿了墨錠研墨。
嚴骛回答不了這個問題,他還沒坐上第一把手的位置,仙盟的打算可不是他能置喙的。
褚鶴賢也沒打算從他那聽到回答,研完墨就專心開始默寫了。
大家都覺得仙盟此番的決定突然,但歸墟竟然一個弟子都不在,甚至弟子在此處的生活痕迹都不大看得出來,想必是早就得到消息,提前做了打算。
能提早這麼多日子就得到消息……難道說是皇帝透露的?
他知道章存舒在各處仙門都有人脈,但當朝皇帝從小就不長在朝安城,回到朝安時章存舒已經随師門四處遊曆了,按說……兩人不該認識啊。
有哪處遺漏了,仙盟未曾記錄在冊?就像章存舒師兄的名字一樣。
——被仙盟“惦記”的章存舒正在跟蘇逢雨解釋:“這幾天不用給學生上課,她不在山上也實屬正常。”
蘇逢雨一掀眼皮:“你說這話是以什麼立場?”
坐在秋千上的關雲铮和楚憫齊齊打了個寒顫。
關雲铮湊在楚憫耳邊用氣聲說道:“我說吧……她看起來簡直像和蒲先生有仇,不對,跟師父好像更是血海深仇……”
楚憫心有戚戚焉:“蒲先生去何處了?什麼時候能回來?”
關雲铮也很絕望:“都不上課,我估計她最早也得明日回歸墟吧。”
誰料話音剛落,連廊上就傳來蒲飛鸢說話的聲音:“不是還有一日嗎?我還在山下吃雲吞呢,突然傳信給我是做什……”
她話還沒說完,人已經走到了能看見院中幾人的位置,一眼看見了章存舒對面坐着的人,剩下半字被她生生咽了:“小雨?你怎麼在這?”
關雲铮和楚憫不約而同看向蘇逢雨,隻見幾息前冷着臉,說話時語氣裡的不悅都能凝成冰碴子的人,在聽見蒲飛鸢的聲音後立刻起身,快走幾步到連廊前,用關雲铮認識她這不到一天來從沒聽過的,堪稱甜美的聲音說道:“飛鸢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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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晚飯吃得早,吃完時日薄西山,尚未完全落下。
聞越相當熟練地和江卻一起刷洗幹淨碗筷,擦過桌子,撂下一句“我去給褚老收書”就飛奔出去了。
連映站在江卻身後接過盤子和碗筷:“褚老這個時間,應該已經把書收回去了吧?”
江卻沒擡頭:“他不去當心挨批。”
連映笑起來:“那倒是,褚老現今脾氣好多了,但依舊逮着他批評。”
江卻擦幹雙手:“褚老對事要求要比師門嚴苛一些,多讓小越在褚老身邊待一待也好。”
連映奇道:“你現在說話比師父還像師父。”
江卻一愣,搖搖頭笑道:“師父喜歡逗人玩,好像尤其喜歡逗雲崽。”
連映笑着拿手指他:“你看你看,我說什麼來着,你也開始叫雲崽了吧?”
江卻這才意識到剛才說的什麼,失笑:“沒辦法,你們都叫她雲崽,我一人叫她雲铮,反倒讓她覺得我太過嚴肅難以溝通,你看她方才,尋常話題都不敢來問我。”
連映歎了口氣:“行行好吧你,那對我們來說已經過去了,是尋常話題,但雲崽心思敏感着呢,哪怕是我說不介意,估計短時間内也不會再提起了。”
兩人并肩往外走,江卻想了想還是問道:“我覺得雲崽在她這個年紀,心思重了些,”說完他自覺不妥,“倒不是說她城府深沉……”
連映接上他的話茬:“我知道,我覺着是她先前家中對她不太好,這麼小的年紀心思敏感,多半是在家中看眼色看多了。”
江卻沉默了一會兒,又說:“小憫也有一些,還是天問就是這樣的?”
連映不想在聊這種話題笑出聲來,但實在是被江卻的話逗笑了:“我怎麼會知道,我也隻見過小憫一個天問呀。”
江卻也笑:“說的也是。”
“不過可能,仙門之外,十四五歲的女孩子都有些與雲崽類似的苦處吧,放到外面看,雲崽可能也隻是尋常姑娘。”連映感慨道。
畢竟他們是在仙門長大的,師父還是個樂善好施的纨绔公子,很小的時候開始就不用操心那些凡俗的瑣碎,連映不用在十四五歲的年紀操心自己的婚姻嫁娶身不由己,江卻不用擔心家世不好,在娶親的時候自慚什麼門不當戶不對。
每年都有許多的人踏破各地仙門的門檻,隻為了謀求一個在仙山上的位置,想要出人頭地之外,也有逃避凡俗的原因在吧。
哪怕仙門式微已成定局,也會有許多人試圖扶大廈于将傾,因為仙門之于他們,是登天的長階,是避世的桃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