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稱呼蘇逢雨為“修士”沒什麼問題,她還沒正式成為歸墟請來的教習先生,或者章存舒喊她修士喊習慣了一時沒改口,都有可能是這樣叫的原因。
她昨晚也隻是随口一問,料想着左不過也就那些原因,誰料章存舒說:“這問題不如你們明日問她,想必她會有比我更精彩的答案。”
那就說明了章存舒是特意這樣叫的,不存在習慣了一時沒改過來的原因,也并非因為蘇逢雨尚且不是正式的教習先生才這樣稱呼,這個稱呼是蘇逢雨自己指定的,并且聽章存舒的意思,蘇逢雨還很有可能不願被用“先生”稱呼。
平心而論,這件事沒什麼特别的,每個人都會有各自在意的事,這些事在别人眼裡或許隻是一些無關輕重的小細節。
但關雲铮無端想起自己還沒有穿越過來之前,頻繁在網絡上看到的辯論,關于該用“先生”還是“女士”來稱呼一位民國時期的女作家。因此當蘇逢雨表示随便問什麼問題時,她就提出了這個疑問。
說實話,問完的當下她就有點後悔,因為這個問題算不得很友好,她自忖甚至有幾分冒犯,但話已出口,覆水難收,她隻好忐忑地等待着蘇逢雨表态。
蘇逢雨沒生氣,應該說她的神情沒什麼變化:“先生是給男人的稱号。”
嗯……感覺蘇逢雨在這件事上的态度越來越像“現代人”了,隻不過她比網絡上的某些過激網民溫和多了。
楚憫試探着:“那蒲先生……?”可以這樣叫蒲飛鸢嗎?
蒲飛鸢還沒表态,蘇逢雨先面無表情道:“關我什麼事,問她去。”
關雲铮汗流浃背了:也不是問您啊……而且現在您二位不就挨着坐呢嗎……
“誰說的教書育人的隻能是男人?憑什麼男女都能做的事,到了女人身上,就得委屈用給男人的稱号?朝廷都單獨給女子開設科舉了,以後教書育人為官為民的不隻有男人,為何不能取一個别的稱号來稱呼這些女人?”一片沉默中,蘇逢雨忽然說了一長串話,隻是她話音落下後,小院裡更安靜了。
楚憫和關雲铮在思考,蒲飛鸢則露出有些苦惱的神情,隻是那神情很短暫,還沒等關雲铮注意到,就被蒲飛鸢不動聲色地按捺下去了:“修士不也挺好的嗎?”
蘇逢雨居然冷笑了一聲,關雲铮和楚憫不明所以但下意識一驚,還沒等兩人想明白她為何冷笑,就聽她對着蒲飛鸢說:“我可以不用這個新的稱号,但是它不能沒有。你一直不明白我究竟想要什麼。”
說完蘇逢雨就抱着琴起身,頭也不回地往外走了。
蒲飛鸢似乎也沒料到蘇逢雨的動作,坐在原地愣了一會兒才追上去,甚至顧不上跟兩位學生解釋幾句。
關雲铮被楚憫叫她名字的聲音喚回思緒:“怎麼了?”
楚憫把月下逢挪遠了些:“在想什麼?”
關雲铮不答反問:“小憫,你看過話本嗎?”
楚憫搖搖頭:“未曾,但大概知道一些,講的都是些情節精彩有趣的故事。怎麼忽然說起這個?”
關雲铮看着她:“你覺得,我們所在的世界,會是某個人寫的話本嗎?”
****
柳卿知按照計劃,在天色徹底黑沉下來之前抵達了一處驿站,翻身下馬後,把缰繩交到聽見動靜出門相迎的人手中。
“您用過晚膳了嗎?”相迎牽馬者是個剛及笄的小姑娘,擡頭看柳卿知時眼神關切,亮晶晶的。
柳卿知搖頭,背着包袱往裡走:“後廚還有什麼,随意吃些便可。”
那姑娘把馬交給驿站内的小厮:“酒肉飯菜都還有,您吃些什麼?”
柳卿知失笑:“随你,我不挑。”
“那您先進去稍候。”姑娘說完便提着裙擺匆匆跑向後廚了。
柳卿知尚未擔任宰相一職的前幾年,被蒼韫桢假借各種名頭在全國範圍内調派,時而去離朝安近些的北方,時而又被“左遷”,去西北的荒郊野外任官。而且總是從差些的地方回來便升官,要不了多久又貶,搞得朝中一多半的人都對蒼韫桢那段日子的舉動一頭霧水。
但柳卿知官階太低,在皇帝面前也說不上話,每次不論是拔擢還是貶谪,都混在一群旁的封賞和懲處裡,不算十分引人注意。
朝中自然也有清楚皇帝想做什麼的人,個别膽大的還派出心腹去往柳卿知任官之地私自調查,發覺柳卿知無論在何處都隻是每日幫着調停些雞零狗碎,為官幾年也沒點官威,始終被百姓呼來喝去,這一來二去,也就沒了繼續探查的念頭。
有句俗語叫“屁股決定腦袋”,柳卿知始終覺得這句話無比正确,隻是不知道是處在何處的屁股,能有如此智慧的腦袋。
世家門閥一代代傳承下來的官位坐久了容易丢掉腦袋,跟蹤她去了那麼多地方也沒看出她在做什麼,沒查出她管轄的範圍之内,還有很多處像此處一樣的驿站。
她在桌邊坐了會兒,方才的姑娘已經手腳利索地端着飯菜進門了:“您慢用,若有需要我就在門外。”
柳卿知颔首:“多謝。”
那姑娘連忙搖搖頭:“您客氣了,能幫上您是我的榮幸。”
柳卿知笑了一下:“我白吃白喝你怎麼反倒感恩戴德?不要被最初的恩情裹挾,若我是壞人呢?”
“您又不是壞人,驿站都是靠您才搭建起來的,怎麼能說是白吃白喝。”
柳卿知知道她是要較真了,趕緊擡手示弱:“勞煩你去幫我喂喂馬,還有今夜住的房間,也得麻煩你了。”
那姑娘這才罷休,嘴裡低聲念叨着什麼,走出門去了。
柳卿知拿出紙筆給蒼韫桢寫信,寫完後把信紙丢進一旁的火盆裡,看着它燃燒殆盡,連灰燼都沒剩下。
提前安排好全國各處的驿站有兩個原因:一是安插人手方便獲取各地的消息,另一便是為了建立通信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