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世為生,入地為死。
生靈有七種魂,人魂、鬼魂、仙魂、神魂、妖魂、魔魂、修羅魂。
人魂與鬼魂,統歸鬼界所管,人族輔管。
仙魂、神魂、修羅魂,統歸神界所管,仙族輔管,修羅族無權。
隻有妖魂和魔魂,各歸本界所管。
妖、魔達到了某種,他界羨慕的,靈魂上的“自由”。
人、鬼,受十八層地獄困擾。
仙、神、修羅,受十八重天牢管教。
三種生靈之魂的管理法則,妖、魔最為上乘。
因為他們的靈魂,哪怕在死後,仍然完整,且不需要經曆什麼苦難,就可以再度轉生。
天牢、地獄,都不為他們而存,隻有萬妖福地裡的十八層妖塔,和萬魔福地裡的十八層魔樓,記着他們的來曆,過去,未來,接待他們的魂魄。
如果有妖,一頭撞在樹上之後,腦袋裡突然多了上一世的記憶,或者直接變成了上一世的那名“妖”。
那這兩生兩世都是他。
因為魂魄,是一樣的。
這是獨妖、魔二界,為子民留下的福祉。
保護你的靈魂,不讓它被天地打散,溶解于世間。保護你的個性,不讓它被俗塵規訓,獨立于世間。保護你的意願,不讓它被萬物桎梏,逍遙于世間。
與魔那種,置死地而得來的生不同,他們生活在死地,所以必然有生機。
妖族的生死是自然随性的。
經常有妖說:“活的真差勁阿,死了重來好了。”
這是真的,妖族死了之後,去到萬妖福地裡的萬妖魂冢那,妖魂可以自己選擇,下一世降生成為哪種妖,還可以看,自己已經活了多久,轉世成為了哪些妖,從而更好的選擇降生。
不過降生之後,就不會存有記憶了,偶有意外,也無傷大雅。
但是,也有很多妖不願意入輪回、得新生。比如千歸蘭。
千歸蘭甚至有精心猜測過,自己的妖魂,沒準活了很久,看過世間百态,轉世了很多次,深思熟慮後,才成為了他。
因為這次,他越活,越感到十足不舍,不舍得重新活過,他就要活在這一世,不是上一世,也不是下一世,就這一世。
這一世很不同。
不同在,每走一步,他都感到驚喜,每天睜開眼,都會感覺幸運,每看一寸風景,就會覺得美好。
這一世不一樣。
就像鳳王所說,這是……特别之數,獨屬于他。
……
所有秘境,都隻有一個出入口,鳳凰魂冢也不例外。從哪裡來從哪裡走,再不可有第二個出口。
秘境本身是無限大的,隻不過,越去開拓邊界,越遠離生命之源,越缺少生機。
一縷靈氣,被抽走生氣,那麼就隻剩死氣。
秘境之源将生氣聚攏到一起,并擠開死氣。
被秘境生命之源擠開而産生暴動的死寂之氣,會将每一個觸碰到它們的生靈吞噬、撕碎、湮滅、同化。
除了魔,沒有誰會願意與死寂之氣打交道。
可千歸蘭,如今卻求這死寂之氣,他為自己下了風水輪流轉蠱。
打算用這些死寂,為自己博一個生機。
千歸蘭一直奮力地向上飛着,他要經過足夠多的死寂之氣,才能求得曆劫生機。
最開始接觸到死寂之氣的時候,鑽心的疼痛很快纏住了他,他僵硬一瞬,逐漸适應。
所見之處,皆是白茫茫,真正的死寂,是一片空白。然後是聲音,變成極靜,耳鳴。
逐漸,每一寸每一寸的羽毛,都好似被拽着扯下、拔掉,從根部發出強烈的劇痛。但他無心去看,或者去保護那些羽毛。
因為還不隻是羽毛。從靜脈向皮膚,每一滴血液都好似穿腸毒藥,流經的地方,會有細碎深刻的痛苦,像是有針在随着血液流動,時不時的紮向四周。
翅膀尤為強烈,像是要撕裂下去,要逃離這個身軀,因為它也怕其餘的傷痛腐蝕,離開,就不會受傷。
可是,千歸蘭的身軀依然完整,仿佛一切都是他的幻想。一方面,是風水輪流轉蠱在起作用,另一方面,是他的魂魄足夠完好,千歸蘭用盡所有靈力去保護魂魄。
死寂之氣直接對靈魂進行沖擊,妖魂不散,身軀就無法脫落。
如果它們沒辦法将這個生靈毀滅,那就隻能盡其所有傷害他。越反抗,死寂之氣就會越強。
作為從靈氣身上剝離出來的死寂,它們沒有情緒,隻是無頭緒的動亂。
偏渾厚的死氣,會拼命地擠壓千歸蘭的身體,不僅要壓扁,更要壓碎,壓成齑粉。偏尖銳的死氣,會成刀刃般切割千歸蘭,切穿過去,切成看不見的薄紗。偏重的死氣,會壓在千歸蘭身上,千斤重。偏輕的死氣,順着呼吸,就鑽進他的口鼻,塞的滿滿當當……
這是死寂,對生的反抗,也是對生的渴求。
千歸蘭默默接受一切。
一開始,千歸蘭忍受、阻止,試圖渾身繃緊了來抵抗。仿佛真的有效,從腳開始,漸漸地感覺不到疼。
翅膀再僵硬着扇動幾下,他開始渴望疼痛,因為至少,這樣能讓他感覺到那些軀體還活着,而不是麻木。
仿佛,死寂聽到了他的渴望,疼痛又加劇,這次不同,是五髒六腑,一點一點的衰敗,原來是死寂透過靜脈,侵襲到裡面了。
不過千歸蘭沒有再生出什麼渴望,他沒有任何辦法再去思考。他依然在飛,這是除了呼吸唯一要做的事。
随着意識有些渙散,千歸蘭整個身體變得有些輕,好像不存在了。什麼都不在了,包括痛苦,他眼前也是一片黑暗。
他開始想一些輕松的事。
比如,如果并未成功,他飛的也足夠高,在死亡之後,掉落之前,血液将有足夠的時間凝固。這樣摔到下面,不會造成鮮血四溢的醜态。僵硬的屍體,也會避免五官和四肢亂散。
這是他選擇以飛接觸死寂的理由。
他想到了一件高興的事。
他是在秘境的中心起飛,也就是說,下一隻鳳凰來的時候,一定會看到他。
或許,那隻鳳凰會好心的将他一起放進魂化之境,這樣他的靈魂會一直在鳳凰魂冢,和大家一起。
千歸蘭不認為,神界會放過自己的妖魂。在他拒絕了成神之後。
所以留在鳳凰魂冢是個絕佳的選擇。
……
在意識渙散的最後一息,千歸蘭感到一絲冰涼之意,他有些驚懼,這股毛骨悚然的冷,并不比死寂的痛弱小,它更加猛烈。
後來他意識到,這的确是水,千歸蘭沒睜開眼,或許睜開了,但還是漆黑一片,他“好像”閉上了眼。
四面八方都是水,他在海裡……飛?
鳥沾了水,是飛不動的,于是他變成了人形開始“遊”。或許根本沒在遊,他隻能感覺到自己的頭在動,頭在用力往上,牽着脖子,但脖子牽不動身軀。
千歸蘭猜測,或許是力竭了,已經死了,已經在下沉,他失敗了。
至于那股涼意和水,隻是一些錯亂的幻想……
失敗了,他也還沒放棄,但有三個字,叫不得不,他頭也動不得了,所以不得不放棄。
帶着一身冷意和水意,沉着。
原來死亡,并不是什麼都沒有。
離水湧來。
……
沉了不知多久,千歸蘭好似沉到了一處地方,“海底”或者“水底”或者“河底”。
身體,都能動了,千歸蘭摸索着,摸到身下一片堅硬,或許……能站起來?
他站起來,摸了摸自己的臉,不知道摸沒摸到,摸了好久,都沒摸到,遂放棄。
摸臉,是想看東西,他眼前還是漆黑一片。可是摸不到,千歸蘭又慢慢下蹲,摸地,摸到了,四面八方都摸得到。
隻有地,能摸到。
他擡腳往前邁了一步,也踩得到。
隻有地和水的地方,他從沒來過……
往前走了幾步,聽到了聲音。
“離了——”
千歸蘭猛地去摸耳朵,沒摸到,手亂揮了幾下,那是怎麼聽到的,他又不動了,說的話他聽不懂,隻知道是聲音。
那聲音又響起來。
“離了——”
在後面。
千歸蘭轉身,往前走,不知撞上了什麼東西,腦袋被擊打的外後墜,他好像倒了下去,昏迷不醒。
……
他越過窗戶,看向屋内的幾道身影。
千,歸,蘭。
年幼的他在紙上歪歪扭扭地寫下這三個字,來不及等墨迹晾幹,雙手抓起來給鐘懷遠看。臉上綻放出笑容。
聽不見她們說了什麼,隻看見玉玲珑摸了摸他的頭,也是笑着的,許是在誇他,他不記得。
千歸蘭走出幾步,想再看清些,窗戶一下子合上了,變了場景。
他往前看去,林間小路,左右青叢。數不清的綠植奇物,擠在一起發出草木香。後面有聲音傳來,千歸蘭轉身看去。
是某個少年時期的…鳳三,和他。
你追我趕地跑過來,穿過了他的身體,往前面走去,歡聲笑語。
二鳳手裡都拿着簍子,擺來擺去,鳳三頭上還帶着一頂鬥笠遮陽,今日太陽光強。千歸蘭不避開,因為他喜歡曬太陽。
千歸蘭想起來了,這是捉蟲的某一日。
十歲左右的年紀,也不過是幾年前,隻是像過了很久,恍如隔世。
和鳳三相識之後,千歸蘭愛上了出門捉蟲,被蟲子夾傷不再是一件帶着疼痛的傷心事,變成了好笑,充滿有趣和未來。
每次捉蟲後,千歸蘭和鳳三都會面對面攤開手,比比誰手上的傷口更多,如果不多,就代表今天抓蟲子不夠認真,明天要加油。
即使鳳三身有靈力,他也不會用靈力護住手,而是和他一起挨蟲子夾,像兩隻普通的鳳凰。
那時,傷口變成了榮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