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有些不一樣,他手上一道傷口都沒有。
前一天,是他赢了,赢得徹底,抓了很多幻彩臂金龜、五色天牛……太多太多,被咬了很多口,再加上有時他會故意被蟲子咬,傷口會比平常多很多。
晚上,玉玲珑給他和鳳三塗藥時,訓斥了他幾下,他和鳳三依舊嘻嘻哈哈的,哪怕玉玲珑讓他們第二天不要去了,他們也不聽。
那一日太奇怪了,是和鳳三捉蟲那一兩年裡,最奇怪的一日。又是很特别的一日,千歸蘭認為那是福禍相依日。
按平常的路線選擇的捉蟲路,什麼都跟往常一樣。哪怕這條路蟲子多,鳳三也沒有跟他換路,但他竟然一隻蟲子也沒抓到,急得他抓頭發、抓羽毛,羽毛都落了幾根,也沒抓到蟲子
不是離得很遠就跑了,就是他一隻也沒發現。他有些懷疑是手上的藥味太大了,熏走了蟲子,可洗完之後,還是捉不到蟲子。沒辦法,他打算去暗處捉一些小蟲子應付了事。
那日的雲彩也十分怪異,像是給太陽通風報信,他走到一些暗處,扒拉扒拉洞,就會有光透過來,可能是極熱,蟲子跑了。
最後,他捉了一簍子蝴蝶,很少。
蝴蝶太難捉,而且多身帶靈氣,比他還具有靈力,他不能隐藏自己的腳步聲和呼吸聲,有時靠近,鎖定的蝴蝶一個不小心就會飛走。
花很久才能捉到一隻。
而且,蝴蝶用到蠱裡面特别難,本身,蝴蝶破繭成蝶就是一個奇迹,再由蝴蝶入蠱,更是十分困難,當時的他,還不會用蝴蝶成蠱。隻想着,不能空手而歸,便抓了些蝴蝶來。
和鳳三會和的時候,他很窘迫。
鳳三道:“你怎麼…隻捉了蝴蝶?”
他不好意思說自己沒捉到蟲子才捉蝴蝶。
就說:“我赢膩啦,蝴蝶很好看,送給你看嘛。”
轉身把簍子拉過來,放到中間,趁着天色還透出光的時候,将簍子裡的蝴蝶都放了出來,他捉了些很閃的蝶。
微光折射過去,照在那些閃蝶身上,迸發出更亮的光。蝴蝶們跟着千歸蘭走了一天,被困了一天,飛得很慢很累。
這種慢慢地細閃,還算好看。
鳳三這麼覺得。
于是他伸手,假裝手裡有什麼東西,讓千歸蘭被吸引過去,然後展開。
是一個小圓光球。
千歸蘭忍不住看鳳三,确認是不是他心中想的那樣。
“久違的燈誘,來一次。”
玉玲珑下了死命令,捉蟲再好,日落西山就要回鳳宮,晚上的山林很危險。鳳三知道,也聽從着玉玲珑的指令,任憑千歸蘭再想,也不答應。
這次是松口了。
“真的?太好了。”
千歸蘭面露喜色,高興地搖了搖鳳三,給他簍子裡的蟲子都晃暈了。鳳三無奈地笑笑,着手開始準備。
他們做完了一場完美的燈誘,依靠鳳三的妖力發光,透過燈誘布,引來了許多蟲子,他在旁邊拿網捉,鳳三一動不動,哪怕隔着布,身上也蓋了很多蟲子。
他捉着捉着就笑累了。
這次燈誘持續了很久,補齊了很多,千歸蘭缺少的美麗蟲子品類,回到鳳宮的時候,意外地發現玉玲珑和鐘懷遠不在,那些仆從們也“意外地”沒發現他們回來晚了。
他們偷偷地安置好了捉來的昆蟲,累的沉沉睡去,第二天也沒有被發現。
一切都很美好。
二鳳睡着的時候,千歸蘭也忍不住和他們一起躺在床上睡了過去。
……
再睜開眼,是在一間暗色小屋。
昆侖雪山那裡。
他還沒有緩過神來,就看見自己擦了擦臉上的水,對着手哈了哈氣,邊搓着邊出門了。這次他不想過去看,隻想在屋裡呆着。
坐了一會,他走了出去,發現自己竟然在堆雪人,那确實是為數不多的娛樂活動。不過小銀總是會弄巧成拙,把滾好的雪球撲散。
千歸蘭站在玉玲珑房門前,他覺得,這可能是生命的最後一見了。應該快點進去,但他猶豫了很久。
……
直到換了景象,眼前還是木門,但是變了,他有些認不出這是哪張門。
千歸蘭推開門,往前看去,雖然他很不想承認,但這的确是在雲家的時候,雲孤光叫他過去。
眼前是一個大方桌子……或者用一個小攤來說更恰當,比攤面還要大些。
這是内天。
雲孤光問他要吃什麼,他隻說想吃果子,再細問,他也不講了。
于是就有了這張桌子,上面十八宮格,每一格子都是新鮮的果子,兩側有好多仆從靜候着。
在鳳宮的時候,也未嘗沒有過這樣的場面。不過在雲家,旁邊的侍從臉都生,總是偷偷看他,小動作頗多,千歸蘭感到有些微妙。
他們也沒見過吃這麼多果子的鳥妖吧……
他伸手将雲孤光拽到一旁說小話,有些抱怨,道:“怎麼拿了這麼多果子,我吃不完。”
千歸蘭一說完,其實就有侍從捂嘴笑了。他們沒碰見過大人物這麼“坦誠”,一般都會用修為隐藏自己。
但千歸蘭目前,是處于放肆吸收靈力的時候,也是他沒想過用妖力掩蓋自己想隐瞞的時候,都沒學會,很簡單,隻是還沒來得及學。
雲孤光聽了沒當真,隻說:“這不還有我呢嗎,你吃不完我吃。”
見他還有些猶豫,眼眸垂下去,陽光打在睫毛上,蒙一層灰霧,有陰影落下,雲孤光便彎腰低頭和他面對面,千歸蘭這才擡眼直視他,不明所以。
“走吧,找了幾個有趣的人,給你解悶兒。”
雲孤光伸手把住他的肩膀,将他整個調轉了身形,輕輕推着他,到了那十八種水果面前,停住。
隻聽雲孤光打了個響指,左右各出列一男一女,雲紋白衣,都背着手,目視前方,公式化說道。
“在下空如。”
“在下空也。”
“特來拜見公子,望公子如雲自由、如雲自在。”
千歸蘭嗯嗯應了幾聲。
“行了,廢話少說。”雲孤光道。
兩人對視一眼,嘴巴微動,差點發出一些不屑的聲音出來……什麼是廢話,一直以來都是這麼說的。
急什麼呢……不過該說的,必須說,少說要扣錢。多說一字,可值百文錢。
“胡運胡大總管精心挑選十八果,百果皆屬果中的精良之品,取其最合适的采摘時間,用靈泉清洗……”
“行了。”
“胡管家你來。”
這幾個管家,誰是總管也沒個說頭,争來争去的,胡運,管瓜果鮮蔬這方面,最喜和賣菜的老人家打交道,不說圓滑,也是不落下風。
衆人不知他是什麼來曆,隻當是人族,不過……沒準是狐族也說不定,尋常人家,不敢用胡作姓氏。
“大少主,公子。”胡運走過來行了一禮,手上拿着一拂塵。
千歸蘭身後出現一椅子,還未來得及觀望,雲孤光扶住他,按着坐下,在他耳邊道了一句:“往前看。”
他下意識地往前看。
越過鮮果桌子,是一幅光幕,發亮,周遭不知道什麼時候立了一結界,院子暗下來,空如、空也站在光幕前,兩側侍從在後面灰灰的糊成一片。
胡運一敲鑼鼓,道:“蘋果,蘋步青雲,同風直上——”
耳旁輕音響起,琴音和笛聲為主,曲調歡快。空如、空也縱身,二人像進入了光幕一樣,成了幕中的角色。一個少男、一個少女。
二人因一顆金蘋果結緣,共度難關,共奪淩雲志,闖蕩江湖,最後步于青天,恣意世間。期間并無話語交流,但能懂二人的惺惺相惜。
不到半盞茶,光幕暗下去,周遭亮了起來,侍從齊聲道:“請公子吃果。”
真有一果子的涼意靠近嘴邊,千歸蘭心裡一驚,看過去,是一塊切好的黃白嫩果,雲孤光遞過來的。
雲孤光道:“大家都如此行事,你不必拘謹。”
千歸蘭遲鈍了幾瞬,隻當人、妖兩族風俗不同,張嘴吃了,這是一塊汁水豐沛的蘋果肉,很甘甜。
他不由得想到剛才光幕所見,隻覺得自己吃的是那顆金蘋果,和裡面的人同甘共苦了一回。很開心。
光幕又亮了起來,千歸蘭不由得期待起來,下一個是什麼果子。
胡運敲一聲鑼鼓,道:“金桔,大吉大利,金榜題名——”
一聽這名,千歸蘭就牙酸,他有些苦悶,這果子他就沒吃過一個甜的。
但光幕已開,他探頭去看。
這次,空也是一個入山廟躲雨的書生,口中饑渴,于是伸脖子去喝雨水。一轉頭,便看見了光腳紅衣、面色蒼白的空如。
書生吓了一跳,隻見那女子慘白的手襲來,連忙閉上了眼,隻覺要命喪黃泉,鼻尖卻聞到一股清香,引得口齒生津。
睜眼一看,是一顆金桔。
女子伸手遞了遞,示意他吃,書生顫顫巍巍的接過,放進嘴裡嚼了幾下,果子爆出汁水,足以果腹,書生邊吃邊對着那女子笑。
一夜過去,天晴。
書生上路趕考,一年後,果真中了。
再回此廟,不見那廟中名女子,到神像背後,隻見有一骷髅,覆着一身紅衣,白手裡還放着幾顆金桔。
書生伏地痛哭,含淚将金桔悉數吃下。又上路趕考,連中,高官厚祿,修為大增。
最後,光幕定格在慶宴上的一盤金桔。
侍從齊言:“請公子吃果。”
果子過來,千歸蘭張口吃了,一如既往的酸澀無比,直掉眼淚。但并不愁惱,隻覺吃的是那女子用一身靈力,凝潔而成的金丹。
“不喜歡吃酸的?”雲孤光問道。
“沒關系。”千歸蘭道,這樣的酸他喜歡吃。
鑼鼓一連響了十八聲。
……
千歸蘭又看了一次十八果傳,回味無窮。
後來他告訴雲孤光,他喜歡吃藍莓,以後就不要拿别的果子了,雲孤光笑笑,這事才算作罷。
他走過去撚起一顆藍莓,放入嘴中。
再次擡眼,又是換了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