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妖……”蘭妖很執拗地低下頭靠近還光,像聽不清般确認。
“你是妖。”還光肯定道。
話音剛落,蘭妖極快地過來深吻住還光。
“……”
“……”
還光的手指動了動。
蘭妖離開他的唇,認真說道:“……我是妖,可是我有情、有愛,也應該有心。”
“有情有愛?”還光皺眉道。
“嗯。”蘭妖點頭,眼裡隻有清澈,沒有情欲,他拿過之前還光放在一旁的話本道:“書上是這麼說的。”
“妖,從人的身上獲取情、獲取愛,獲取快樂、獲取一切。我……”
蘭妖頓住。
“我好像坐到了什麼東西。”
未及去感觸,天旋地轉間蘭妖便被身下之人壓到了榻上,耳旁陣陣音聲退去。
“我教你。”
還光複而急切地又還給他一吻,唇舌撬開他的齒關,讨好蘭妖的每一分觸感。蘭妖将手中的話本捏皺,抵不過這位教書先生的熱忱,懵懂地受着他的教導。
“………”
“…”
昏暗靜谧的房中有水聲泛起漣漪。
“還光…?”
蘭妖低頭看向還光的手——充滿薄繭、将他從雪山帶回、細心呵護他的手,正在解開他的衣帶,而手的主人正無顧忌地和他對視,天不怕地不怕。
他的衣衫很薄,輕輕一拉便向兩側垂去,露出大片潔白細膩的肌膚。蘭妖捧着書卷自己摸了摸,說:“消失了…消失了。”黑斑徹底不見了,得益于還光的照料。
還光的手、唇與他的身軀交錯在一起,胴體上逐漸被留下紅梅般的痕迹,像受傷了,輕微的刺痛和一股升騰的熱意傳來,蘭妖無所适從地喘息着,并不懂還光在做什麼,他隻見潔白無瑕的身軀沒有了黑斑,此時卻又挂上許多紅斑,他很惶恐,覺又害病了,身上長出了難堪的東西,具因還光。
“還光……”
湧現的懼怕擊潰了蘭妖,他忽略怪異的心情,眼眶中瞬時浸滿了淚水,控訴道:“你把我弄髒了。”說着便伸手胡亂地去擦着紅斑,卻愈發嚴重,身上如火蛇席卷,要被焚燒殆盡。
還光制止了他,鎖住他的手腕,溫柔地說:“這是情,你也可以做到,試一試……”還光蠱惑着他。
蘭妖停止啜泣,擡颌學着還光先前的動作,卻隻留下一個個輕吻,連紅梅的花瓣也無法描繪出來,同話本上描摹的十分不同。
“用力。”還光耐心教導道。
蘭妖聽之再次擡首,當真種下朵朵紅梅,又去淚現笑,很是高興。
“好聰明的小妖。”還光深深地誇獎了他,蘭妖興奮地掙脫束縛,環住還光的脖頸,道:“我一學就會,很簡單呀。”
還光輕輕笑了。
帳紗輕如羽,淩空微動,燭火屏光透過紗幔影影綽綽,寂靜空靈的房中除卻燈芯炸破聲,便是揮之不去的嬉笑怒罵語,二者玩的不亦樂乎,仿佛有無限樂趣。
白日縱有群音鳥語,凡塵世擾也紛沓而來,不如長夜漫漫,雖光不複存,但唯有你我,無需多慮。
良久良久,蘭妖終敵不過疲憊睡去,他不是個好學生,半途而廢又總不牢記。
還光冷凝又無奈的眼神靜默地看着蘭妖,帝師的卧房總是昏暗無比,分不清晝夜,不知過了多久,門外的蝶細碎的腳步聲響起。
又一日天明,帝師該上朝了。
他貪婪又克制地俯身在蘭妖頸旁汲取香氣,直到香氣與他融為一體密不可分,才起身。
還光停在榻前良久,似在欣賞着什麼,寬闊的背脊占據整個光幕,上面的抓撓吮吸痕迹在夜色中也極為醒目。千歸蘭呼吸一滞。
外面的腳步聲越發細碎,還光拿起蝶衣草草地披在身上,斂去停留在小妖身上炙熱的眼神,轉身離去。
而百蝶衣的影子離開後,千歸蘭清晰地看見夢中蘭妖熟睡的臉龐與顯露出來的胴體,他身上沾染了一身的情色紅痕,正無知無覺地不加掩飾,并堂而皇之地躺在另一個男人的床上。
新生的神祇險些忘記永生羞愧而死,好在他已曆經波折,很快便鎮定下來。
“光君。”他啟唇道。
“我早該成神卻蹉跎光陰,還釀成大禍,幸得光君教誨指正,才可迷途知返,望光君既往不咎,忘卻夢中事。”千歸蘭說。
光神有些好笑地聽這小妖飛快地和他撇清關系,他沒急着反駁,望着光幕久久不得語,回想起夢中事。
蘭妖放肆出逃,又被抓回來,回來之後便不再跑了,夜夜纏着他好奇新生的身軀。光神到現在都還記得在夜裡,他柔軟纖細的腰腹白玉一般瑩潤,不斷貼近他問着胸前那裡為何是紅紅的,不似旁處潔白,問他為何不是綠的,明明作為草時是綠的,現在又這麼白,是不是病了。
小妖全心全意地信任他,恨不得将所有都問一遍,而帝師一旦走神或是心亂躲避,就會引發蘭妖的一陣哭泣與不滿。
他甚是無奈。
“可……天上仙神具已知曉夢中你我私事。”光神誠懇道。
“什麼?”千歸蘭不解問道。
“你讓紅線在夢中困住我,自己去大鬧神界,神界八卦爐倒,将數神的魂魄吸進了我的夢中,你在夢中見到的每一個人,都是他們的魂魄,他們是神。”雲孤光說道。
千歸蘭有些難以置信:“每一個人、每一個人麼…”
“嗯。”
“四處搜尋你的是神,知你在我寝殿的是神,為你穿衣的是神,為你澆水的是神,為你吃飯的是神,将你從淚語河中叫出來的也是神。”
“縱使我裝作忘記夢中事,他們也不會忘,他們也難忘。”雲孤光道。
千歸蘭一下子呆住,空空的大腦裡跳出來一件事。是三觀殿中的面具黑蝶,還光被皇帝匆匆叫走後,他仍獨自在浴池中玩耍,幾個黑蝶便跑過來同他說了幾句話。
“你和我們帝師,睡過沒有?”
當時他是怎麼說的來着?
喔。
他說……
“當然了,我們天天都睡在一張床上。”
“诶呦喂!”
蘭妖撐在池邊有些憂愁地看着這些蝶紛紛擾擾,他仔細想着帝師的樣子與區别,竟然發現又很大不同,當蘭草時,還光觸碰他時,他也可以盡情觸碰還光,但化成人形後,卻不盡然,還光對他頗為“嚴防死守”,許是懼怕他是妖吧……
黑蝶沒有注意到有些惆怅的小妖,在熱氣騰騰的浴池中八卦到幾近暈厥,直至其中幾個被擡了出去,聲音才消弭,歸于寂靜。
千歸蘭腦海中不斷回想他夢中所言,這,真是跳進淚語河也洗不清了!
“我和你是清白的!”千歸蘭對光神說道。
“嗯。”光神看着他點了點頭,若有所思道:“很清、很白。”
清白一色,如雪玉凝脂,也如枸骨肌白,容不得玷|污,也容不得亵|渎,是天地間最純淨的妖。
“原來我老了之後是這個樣子…咦頭發怎麼變白了?”
“老了之後頭發肯定白啊!”
“不對啊,我是”
“媽耶,我竟然能成仙,讓我看看是什麼時候?呵!十萬年後???”
“這怎麼看出來是十萬年的?”
“你看啊,我們家是養人參果樹的,一萬年結一個果子,現在那棵樹上有十個果子!”
“咳咳咳……你忘了,這十個裡面,不包括被偷的、被賣的、被送人的……”
“我暈!誰家好人幾十萬年才成仙啊!”
“不…壞人也不會……”
兩方天界正在交融,多人的記憶發生錯亂,分不清此時此刻到底是七十古來稀,還是人生少年時,一會哭一會笑,一會痛苦一會歡樂。而神萬壽不絕,一萬年前與一萬年後,沒有你死我生的界限。
“看到沒,後世如此安穩,說明詛咒可解。”
“說不定…詛咒還未至呢…”
“我怎麼和他在一起了!這是後世正統嗎!”
“唉随便吧,能活着就得了。”
大量的骸骨出現在戲外,徒子們甚至可以觸摸到它們,根根分明的肋骨、腿骨讓他們意識到神仙們打破兩個世界的決心,對于未知的詛咒,根根汗毛比他們的心更清楚有多麼可怕,如尖刀般豎起來。
小蛇從雲澤袖口鑽出來,隐蔽地化為人形大開天眼,白紋眼看着天神的意願,匆忙閉上,他壓抑住聲音告訴雲澤:“不好了,詛咒就要降過來。”
“詛、咒?”雲澤咀嚼品味着這兩個字。
“嗯嗯!”小蛇點頭。
“真是下作,這就是神嗎?”雲澤反問道。
小蛇一愣,一時間也無法應答。
柳如意看着滿天神仙,摩挲着手中的玉如意目眩良久,王公子在她身旁同樣一個表情一個動作,二人久久不動。
“原來神仙長這樣……王舒…你看我像不像神啊?”
王家九代單傳的公子哥——王舒正凝眸看着柳如意,這個被雲、柳兩家呵護備至的天之驕女,怔愣道:“你就是神。”柳如意哄堂大笑起來。
她拿出一件鈴來,伸手指着神官玉生靈道:“你看。”
王舒順着一看,玉生靈容貌俊雅身姿挺拔,一身青藍袍配上一張少年風姿的臉那叫一個絕!王舒霎時面色難看起來,以為柳如意對這位神君青睐有加。
“如意…我要一生一世一雙人。”
“哈哈哈哈。”
王舒心中難過,猝不及防手中被塞進一隻玉如意,冰涼觸感令他鎮定。“舒舒,你看他手中的鈴和我手中的鈴,有什麼區别?”
“沒什麼區别。”王舒悻悻道。
随即他又反應過來,看着柳如意的笑臉道:“這…這是……”
“沒錯,他手中的這隻鈴,便是我手中這隻!”柳如意道。
王舒恍然大悟、一聲不吭,卻有種不必多說的共識在二人心中蔓延開。
徐靈兒、劍心、紅绫也凝固般屏住呼吸,木偶樣一動不動。
“靈兒,設下陣界。”玉生靈命道,似乎看不見靈兒幹枯的身軀。
“是,主神……”靈兒應道,動起全身仙力,主神賜予她智識、名字、仙位,如今她釀成大錯,必須盡可能地彌補……
“靈陣現!”
她祭出生命的餘晖,陣法天才的傑作在二界中蔓延……
“此舉實在是太過分了,枉為神祇,身為神,怎能殘害蒼生、視劫難為玩笑話。”千歸蘭臉上的羞惱逐漸化為平靜,隻聲音中透着水下雷電般的憤怒,面上無法看出,若是觸碰,便會被電吞噬生命。
光神——雲孤光平波般望着一切,聽着妖聲激雷、仙聲雨水,一場混沌暴雨就要襲來,隻他活年數萬,風雷見過千萬,七界生死塵埃升降幾十次,他早已習慣。
“他們也是,别無他法。”雲孤光道,夾着寒冷雨氣的風吹起他鬓邊發絲,光神如玉尊明月般散發着幽幽微光,而他的話也傳到了新生的神祇耳中。
“我不允許!”真君喝道。
戲外人側首頓目。衆神衆仙萬家齊齊做法,鈴音、琴音、雪、花……百種道法交融在一起,而高聲喝道的神祇一襲白衣飄飄,身邊白焰翻湧,似霧奔向空中吞噬百種道法,空中白焰燃火雪落缤紛,一股股靈力就此消弭。
“誰在那?!”玉生靈皺眉高聲喝道,群神訝然,百年後,究竟是哪方神威制住他們千神萬仙的道法?
“在下蘭方子。”
“蘭方子…何方神聖?”
“七方神聖。”
玉生靈根本不知道這是天上地下哪裡冒出來的神,隻是将頭發捋至腦後,頗為不屑狠厲地說道:“真是放肆。”
陣門大開。
一衆以玉生靈為首的神官,踏着死去仙神的魂魄與一衆妖魔的屍體,從陣門中窺伺到了來世之景一眼。
他們匆匆看到一白衣男子站在衆影前,身前柔光迸發,不清面目不清身形,陣門便被風羽刮得波動起來。
神官們分力去擋,隻見空中落下萬羽,羽毛色澤各異威力無窮化成萬種白凰,它們無智識僅是神力幻化之物,竟同神纏鬥起來,不是啄傷了他們的眼睛,便是啄傷了手。
鮮血淋漓下,衆神隻聽那“蘭方子”說道:“做好你們該做的事,休要再擾後世的清淨!”
一聲令下,陣門就要關閉,可衆神怎能就此做罷?與其說不肯作罷,不如說神,就沒有作罷的時候。
如果有,那麼必定是未成神的無能之際,而他們已經很久沒有過了………
玉生靈道:“想我玉家……仙族世家子有誰不識我玉家仙?我玉生靈更是七日成神,點字成仙、賜字下凡……得我玉生靈青睐者,必登仙途,什麼蘭方子、蘭香子?不知好歹的荒野神仙,滾開!”
“今日這後世之門,是開也得開,不開…也得開!”
雲雷密布呈雷天大壯,此天地異象帶來的利與冰冷,比妖魔屠殺還險銳,玉生靈兵行險招,勢要将後世之門大開……
蘭方子久違一笑,幹笑無淚又歸于沉靜。
“玉生靈,你何必塗我世衆生?”他淡然問道。
“塗你世衆生?蘭方子……塗他世、生我世這就是我玉生靈的神命所在啊!否則雷、天怎會為我所用呢?!”玉生靈道。
“這樣啊……你說的有道理。”蘭方子道。
“既然如此,還不為我讓路!”玉神官道。
“絕不。”
潘連安終是沒忍住笑了出來,應将捂住他的嘴,但聲音還是源源不斷地悶聲傳出。
玉生靈腦胃一陣翻湧,沒成想這草根神仙當着衆神衆妖面前與他費盡口舌,卻還是将他拒絕,害他丢了數不清的面子。
“好啊,你們一個個……玉玲珑忤逆我、言字靈愚弄我、馮玉川蒙蔽我,如今就連一個不知姓名的賊神也敢嘲笑我……”玉生靈道。
潘連安一下子,就再不笑了。
玉生靈比妖魔更恐怖三分,他不顧衆神衆仙被白凰糾纏,靈力如水流般扼住衆神官的喉嚨,道:“就算使出吃奶的勁,也要将陣門打開!”
衆神仙喉嚨一松,彼此對玉生靈的威脅心知肚明,縱使不屑也還是照做。
滿天神仙和一衆妖魔齊齊發力,陣門的縫隙愈發大了。
“哇哦……師兄我沒看錯的話,妖魔和神仙結盟了?”雲靈藥沖雲言道。
雲言點了點頭,看向雲長雨,久違地說:“家主,我們該……”短短五個字。
雲長雨默不作聲,道:“自有定數,不必理會。”他鎮定自若,卻看着失魂落魄的自己無可奈何。
想不到,當日竟昏沉至這種地步,連神仙妖魔聯手設下陣界的醜事都忘記了!
他動心起念,就要号召雲、王、柳、徐、馮……一衆徒子助這新生的神祇一臂之力,卻被另一神擋了回去。
“無須助他。”
雲長雨擡眼一看,是神君光。
他真正地放下心來,收束法力,再一次默念道:“自有定數,不必理會。”
因為……
“我自相助。”光神道。
光神擡手結勢,夜空中漏出萬顆星星,星動,才知是流光,萬千流光追随着萬千白凰,要為它們助幾分力,但白凰快如影,一時間,光也難以追上……
“哼。”
蘭方子目睹一切冷哼着。
什麼神妖魔羅刹人鬼仙,在他看來具是一群迷途兒,妖魔呼到風喚來雨,它們便追着走,神仙天青睐地寵愛,它們便又去尋,到頭來人不人、妖不妖,早就忘了本心為何物。
纏鬥、厮殺,何時能止?定數又在哪…
混沌風雷,衆人隻能虛虛地看見一抹白衣身影,他手中不知召來何物,隻聽一陣琴音徹響此界。
烽音随指一浪高一浪,直至陣界破散消失,再無神仙斡旋之地。
玉生靈,落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