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蘑菇有什麼好的,白钰一個晚上就全盤出來了。
首先,長在這裡很好。
土地松軟,有屋檐擋着,能減少風吹日曬;植被茂密,有草叢為它鎖住水分,保持生長環境的濕潤;有腐爛的木材為它提供養分,木材上長出别的品種的蘑菇,可以……那個不提,她現在看那些蘑菇不順眼。
其次,蘑菇所具備的生理屬性,白钰也已經摸清了。
她并非像自己想的那樣不能跑不能動。蘑菇的主體——生長在的地底的菌絲,可以廣袤無垠的大地上綿延不斷地生長,四處開疆擴土。
擴展到哪裡,她的思想與意識就蔓延到哪裡,并在希望留下視角的地方,支起傘,長出一朵蘑菇。
人們習慣稱蘑菇的地上部位為蘑菇。其實對于蘑菇的主體來說,這是無足輕重的一個部分。舍棄了、破壞了、被人采走了,都沒事,會有新的來補足。
蘑菇們叫它“子實體”,是用來孕育孢子、繁衍後代的構造,像開花植物的花。
一棵植物可以有成百上千朵花,一棵蘑菇可以有數不盡的子實體。
對于菌絲足夠強大,不需要靠孢子來繁衍的白钰來說,“子實體”就是她一次性的眼睛。
她想看時,就在那處長出,不想看時,就叫這朵子實體枯萎,讓養分重新流回自己的身體。
這樣的能力對于白钰來說太喜歡,也太需要了。
有了它,她就可以輕而易舉地鑽進這棟土房子,鑽到一張靠牆安置缺了一截腿的桌子旁,爬上床,盤繞在稻草做的枕頭旁,看這張被月光籠罩的恬淡的睡顔。
被她注視的人嘴唇紅潤,眼皮輕薄,臉上的皮膚吹彈可破,非常白,長得秀氣而文靜。
白钰一看就入了神。
後半夜,安睡的女孩似是想起了什麼煩心事,枕在腦袋下的手蜷着,身體也蜷縮了起來,眉頭不時皺一皺,身子總翻,一會兒朝這邊一會兒朝那邊,睡得很不踏實。
這也讓白钰憂愁地皺起眉來,她喜歡看女孩眉頭舒展,酣暢踏實的睡容,不想看她為煩心事而煩憂。表現在蘑菇上就是,她變色了,獨屬于陰天的灰溟,是白钰今晚的配色。
陽光透過窗子探進時,白钰還在想,讓女孩愁眉不展的事是什麼?可未等她想明白,女孩眼皮跳動,便要醒來。
吓得白钰,整朵蘑菇一下子就白了,然後“咻”的一下,快速躲開。
慌亂之中,隻見一條細細長長由無數菌絲組成的白色菌絲體,拖着一個漏氣氣球般的蘑菇往地底鑽。
末了要收尾時,空殼般蘑菇已經被菌絲體重新吸收回體内,與她融為一體,所以很平滑地鑽到地底下去了。
進入地底,白钰就不慌,借由昨天晚上的努力,借由漫布在整棟黃土屋下方的菌絲,白钰的思想與視角輕而易舉地滑回了老位置,老老實實地扮演起那朵白皙嬌俏、惹人憐愛、不能跑不能動的白色菌子。
長曉醒來後,盤腿坐起,頭低垂,發了一會兒呆,把殘餘的睡意趕走。這是她上學時用來對付早八的做法,很管用。
清醒後用手做梳,從中間分開散亂的頭發,弄去兩邊,再在兩邊抓幾下,把亂發抓順,然後攏起,團握在手中,用圈在手腕上的皮筋将頭發紮起,盤成一個丸子頭。
往前挪一挪,将睡亂的被子扯進懷裡,找到邊角,對折。每折一下,就抖一下被子,讓被子上的褶皺盡量平展。重複幾次,直至被子變成一個四四方方的豆腐塊,安放在稻草枕邊上,才下床去忙别的事。
穿上鞋,跑去門口看了眼天氣,外頭陽光普照,一片蔚藍,是個好天氣。
長曉面對初升的太陽,伸了一個懶腰,然後想到,經陽光一曬,山間的土路就不會那麼泥濘了,摩托車可以上來。她猜想給自己送物資的毛毛姐今天大概率會上山來,就找了張紙,把家裡還缺的東西列一列。列完交給毛毛姐,讓她下個月進山時給自己帶。
白钰一直等着女孩出門洗漱,洗漱完用剩下的山泉水給她澆水,可左等右等沒有等到,就鑽回土屋,用早上遺留的菌絲看了一眼。
女孩拿着一支筆坐在桌前,腰背挺直,細長好看的手在桌上緩慢移動。筆尖沙沙地在紙上走着,像是在寫,又像是在畫。
白钰慎重地鑽出土層,像被風鼓起的絲線一般,飄蕩在空中。
她從未想過,自己會有如此招展又小心謹慎的模樣,生怕被女孩發覺。
上輩子,她至少有個好皮囊,長得也讨喜,可摸可抱可揉腦袋,這輩子像什麼?
别吓到長曉。
湊近了看,一張方方正正的白紙上,寫了兩行字,字不長,但白钰不認得。字後面跟着一幅畫,小小的,大概是前頭的字所對應的形象。
那畫白钰認出來了,是一張草席。女孩畫得很好,草席卷起來和敞開的模樣各畫了一個,逼真形象,一目了然。
第二行,白钰字沒認出來,圖也沒認出來。她本就不識字,狐狸的語言和人的語言不一樣,伴在王府千金身旁的那段時間,看她讀書寫字,用的也都是古文繁體,寫的也都是詩詞歌賦,和長曉現在寫的聯系不起來。
看那圖,像是一個簾子,圍在床的四周。等長曉在簾子旁邊畫了兩隻扇着翅膀亂飛的蚊子,白钰就知道這東西是什麼了——蚊帳。
難怪她夜裡總翻,還擡手來揮,原來是煩蚊子。白钰現在懂了。
第三行,女孩的手移了三下,寫了三個字,然後畫了一個窄口,壺身圓胖的東西,似是舊時用來裝水的瓦罐。
最後一筆畫完,女孩突然轉頭看了一眼身後,把白钰吓得夠嗆,還好她閃得快,直接把菌絲垂下,躲在椅子下方,才沒被女孩瞧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