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曉畫畫時,總覺得身後有什麼東西,在暗戳戳地看着她。可轉頭去找,又沒找到。
可能是上回被屋頂墜下的大蜘蛛吓到,吓出陰影了,才有如此大的反應。
上回長曉在桌邊切蘿蔔,同樣的位置,相似的姿勢,切得正起勁,忽然感覺背後一涼,不好的預感襲來,便轉頭去看。
那是一隻長着八條腿,身子有拳頭那麼大的蜘蛛,渾身漆黑,密布着絨毛,通過絲線垂在半空中,冷冷地觑着她。
長曉丢了刀就跑,那一整天都沒靠近過這張桌子,任由切在桌上的蘿蔔風幹、脫水,然後餓了一天的肚子。
後面不管是在屋裡,還是在植被茂密的樹林中,隻要看見蛛網,長曉就會想起這隻蜘蛛,然後起一些列的反應,包括但不限于——後背發涼、渾身起雞皮疙瘩、腿發軟。
來山裡兩個月,最不适應、最不喜歡的還是這些時不時就會鑽出來吓她一跳的蛇蟲鼠蟻。
以往在城市,哪能看到這些?
但願它已經離開自己的屋子了。
回過身來的長曉繼續伏案作畫。
列給毛毛姐的清單之所以要配上一副插圖,是因為毛毛姐不識字,而且記性不好。
拿列在第一位的草席來說,她寫了兩次,也在口頭上鄭重地說了兩次了,毛毛姐不是忘了就是忽略了。
舊草席上有席蟲,被叮了以後會癢得睡不着覺,弄又弄不幹淨,所以一張簇新整潔的席子對長曉來說很重要。
其次是蚊帳。春夏交際,蚊子多了起來。不用蚊帳,夏天夜裡,蚊子的數量達到頂峰時,可能會把她擡去可以容納更多蚊子的地方飽餐一頓……
然後是暖水壺、雨衣、雨鞋、蔬菜種子、菜籃子、背簍、菜譜……
這些物品用圖畫的形式表現出來後,清晰而準确,任誰都能看得懂。毛毛姐拿着這張單子去幾座山之外的圩場上買東西時,也有參照。
重要的是能理解,不會忘。
長曉經曆了兩個月的缺衣少食才想到這個法子,差點荒廢了自己美術生的才能。
她可能要在這個地方住很久很久,要學會适應,要學會靠自己生存,毛毛姐能幫她一時,不能幫她一世,很多事都要她自己學着做。
在山裡會很孤獨,她要想辦法讓自己的生活充實起來,才能不去想學校,不去想同學,不去想住那個了很久的家,也不去想家裡盡心照顧她的管家和傭人。
畫完以後,長曉鄭重地将這張紙對折,安放在桌子的中心,用筆壓着。然後去門後邊的水缸打水,洗漱。
捧着吃飯用的碗,長曉拿着牙刷,先去屋外牆角看昨天發現的那朵蘑菇。
真好看。
它還在那,但是和昨天不一樣了。
小傘狀的菇頂朝自己這側傾斜,而不是像昨天那樣,背對着她。
長曉又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然後問道:“今天你不怕陽光了?”
白钰本就不怕光,她的主體藏在地底,那裡潮濕,陰暗,養分衆多。隻要菌絲綿延不斷,她就不會死。
昨天不想給這個世界好顔色,是覺得這個世界荒唐無趣。今天不一樣,今天她有像葵花一樣可以自動跟着轉的人。
“這碗水先給你,别叫太陽曬壞了。”
滿滿一碗的山泉水,澆在身上,讓白钰舒服得想抖動起來。抖毛是狐狸的行為,蘑菇不能。她隻能讓菌絲盡可能地盤繞在蘑菇之下,讓她身上的每一絲每一縷都吸收到女孩澆下的甘霖。
多甘甜。
“也給你們澆些。”緊挨着白钰的爛柴堆裡,長着可不止白钰這一朵蘑菇。
對于其他形态各異同樣是被春雨催生的蘑菇,長曉也有一顆善良的、喜愛的、想要照顧它們的心。
她跑進跑出幾趟,打了好幾碗水,照顧到了每一朵蘑菇。
每澆下一碗,她臉上的笑容就多一分,跑得也越發勤快。
這笑容讓白钰覺得,别的角落的蘑菇,比前世别的狐狸洞的狐狸要讨厭。
前世的那些狐狸,知道她愛往那棟黑漆漆的宅院跑,它們就不會進入,也不會在她的地盤上做偷雞摸狗、搔首弄姿的事。
而這些蘑菇,看到她長在這裡了,它們還來長,那不是和她搶地盤嗎?
她要将這些蘑菇都送走,長曉院裡隻能長她這一朵蘑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