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雲開被逗樂了,頭頂的小烏雲頃刻間雲銷雨霁,嘟嘟囔囔地吐苦水——雖然關忻聽着更像撒嬌——:“就是吧……我一朋友……也不算吧……反正初中就認識了——诶,”遊雲開整理不好措辭,索性破罐子破摔、又十分謹慎地打開手機關了網,調出微信畫面,遞給了關忻,“你自己看吧。”
關忻清楚這就是讓遊雲開發憤圖強了整整兩大天的微信,也很好奇誰有這麼大的魔力,低頭一看,遊雲開給對方的備注叫“阿堇”,這位阿堇發來短短的一句:sweetie,下個月桃仙站你來嗎,你來我給你留票。
這話沒頭沒腦,再往上的聯系,是前年的新年問候,還是遊雲開主動發的,對方直到第二天才回。
關忻沉默了一下,把手機還給遊雲開:“你們真是朋友?”
遊雲開紮心,捂住心口苦逼地說:“說話适當也得圓滑一點……”
“所以你在鬧心什麼?”
遊雲開歎氣:“我們以前關系真挺好的,他初中轉到我們學校了,高中雖然不在一起,但我們住同一個小區,周末經常見面,直到高二,他被一個經紀人選中,推給了美國的一家模特公司,然後他就出國了。
“最開始各種不适應,我馬上高考了,但隻要是他的電話,我都會接,一打八個小時家常便飯,安慰他鼓勵他,聽他的各種煩惱……我是感覺作為朋友,我真仁至義盡了,高考完我還去美國看過他,後來我上大一的時候,他得到了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飛升了,我特為他高興,但是從那時候開始,他再沒主動聯系過我,都是我找他,但總不能總是我一頭熱吧……”
好稚嫩的小煩惱,關忻想,好年輕,好青春,還會相信“永遠”的年紀啊。
“然後前兩天,他突然給我發來了這個,”遊雲開義憤填膺,“快兩年不見了,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是默認我必須關注他的動向嗎?我也很忙的好不好,我還要比賽呢!正常不都應該是先問問‘你下個月幾号有時間嗎’,然後說自己有個什麼秀,再問要不要來……”
“他發錯人了。”關忻悠悠地說。
遊雲開像被掐住了脖子的大白鵝,哽住。
“成年人都很忙,你對他來說沒有價值了,漸行漸遠是必然的。”關忻說,“他的人生裡已經沒有你的戲份了,你還在這裡給自己加戲,還鬧心了兩天,”随便抽出一張設計稿,舉到遊雲開眼前,不屑地,“畫出了一堆垃圾。”
“……”遊雲開緩慢地眨了兩下眼睛,“我以為我是嫉妒他……所以想在自己的領域裡也做到像他一樣的成就。”
“嫉妒?那你可不夠格,”關忻無語地說,“你這叫怨婦,不甘心,生氣人家不理你……他就是發錯人了——你就當他發錯人了。”
遊雲開越想越有道理,思索着緩緩點頭:“是啊,不然正常人哪會這麼發微信?”
“你朋友比你成熟多了。”
“成熟……抛棄掉朋友,這就叫成熟嗎?”遊雲開茫然,“我一直以為成熟是很厲害很帥氣的褒義詞,”擡眼,“就像你一樣。”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彙,關忻率先别過眼,“你放心,等你對他又有價值的那天,他還會來找你的。”
“得了吧,人家是大模特,我呢,就是個小裁縫,以後工作也就是在哪個服裝公司打闆……想做獨立設計師?”遊雲開哼了一聲,“想屁吃,那可燒家底。”
關忻深吸一口氣,打起精神:“不管怎麼說,恭喜你,在他的人生劇本将你寫丢了三年之後,你這邊終于把他殺青了。”
遊雲開瞪他:“你在嘲笑我?”
“是嘲諷,”關忻字正腔圓,“沒有笑。”
“胡說,你就是笑了!”
遊雲開撲上去要捏關忻的臉,關忻後仰着躲開,遊雲開不依不饒,終于椅子不堪重負,兩人和地面來了個親密接觸。
遊雲開“哎喲”大叫,關忻牙關緊閉,疼得發不出聲,身上還壓着遊雲開百十來斤的體重,趕忙伸手去推;然而空間狹小,遊雲開手忙腳亂一陣,好不容易把住了桌面起身,餘光一掃門口,忽然僵硬。
關忻狼狽地爬起來,見狀不妙,順勢看去,門口曾有過一面之緣的劉沛正沖他們大張着嘴巴。
遊雲開剛要說什麼,劉沛轉身就跑;遊雲開膝蓋上青一塊紫一塊的,根本追不上,隻有呲牙咧嘴地暗罵幾句。
關忻上下打量他一番:“沒事兒?”
“沒事兒,就是膝蓋疼,緩緩就好了。”
“我是說,”關忻指指門口,“他就這麼跑了,沒事兒?”
“沒事兒,”遊雲開不以為意,“我們系直男才是稀缺物種,我大學一直solo,他們都以為我是直的,突然看見了你,我們還那個——”耳尖又紅了,“那個姿勢,沖擊比較大吧。”找補似的,又說,“還好他不認識我爸,隻要别讓我爸知道,别的都好說,那個老古闆,切。”
最該緊張的人都不緊張,關忻懶得再操心,趁着雨勢變小,倆人撐傘快步進了車裡,剛系上安全帶,安靜的空間裡突然炸開了遊雲開肚子的呻吟。
遊雲開不好意思地揉揉肚子:“我餓了……心裡一有事就吃不進去東西……”
時值午夜,沿途的快餐店都打了烊,最後關忻在便利店給他買了關東煮,他們坐在高腳椅上,落地窗外的雨幕像巨大的白噪音顯示屏,遊雲開大快朵頤,關忻眼睛不錯地看着他,不時遞上面巾紙。
遊雲開塞進一大口蘿蔔,饑餓稍有緩解,咀嚼的速度慢了下來,過了一會兒,他突然對着眼前的關東煮說:“關醫生……”
“嗯?”
“你懂得這麼多,什麼事都能處理得從容又妥當,是不是因為以前遭受過?”
他沒有用“經曆過”,經曆有好有壞,他深知無論怎樣的借口,痛苦就是痛苦,不能因為走出來了,或妥協了,就不是“遭受”。
關忻愣住了。
在他心裡,遊雲開還是個小孩子,會哭會笑,心事挂臉,非常好懂,但時不時直白地戳穿“皇帝的新裝”,對于成年人來說,不叫可愛,叫可怕。
關忻不知道怎麼回,幹脆閉嘴。
遊雲開似乎也沒指望關忻回答,自顧咽下最後一顆丸子,仰臉笑說:“吃飽啦,我們走吧!”
關忻回避他的目光,回到車裡,一路無話。到了停車場,車子平穩駛進車位,停好後關忻解開安全帶,卻見遊雲開一動不動,壯着膽子看過去,才發現他已經睡着了。
這一次睡得眉頭舒展。
關忻沒叫醒他,從手摳裡摸出幾年也抽不了兩根的煙,輕手輕腳地下了車,走到承重柱旁,點燃了一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