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姨說:“本來他不管公司,一年到頭就為了春秋兩場大秀活着,公司交給職業經理人管理,結果,十多年前吧,出了醜聞,服裝質檢不合格,說是為了壓縮成本以次充好。最後花了大價錢壓了下去,總算沒鬧大,從那以後他誰都不信,親自坐鎮了,那真是螞蚱腿兒也是肉,能摳出錢來的地方他都得摳幹淨。”
遊雲開說:“這就是他受的刺激嗎?”
“……之一吧。”白姨諱莫如深,舉起水杯,“不管他,祝雲開前途無量!”
三個杯子碰在一起,發出希望的脆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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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白姨,收拾完屋子,關忻把遊雲開拽到沙發,說:“上次你生日,就吃了頓飯,也沒送你什麼東西——”
遊雲開歪着腦袋打斷他的話:“老婆,我有你呀。”
“你聽我說完,”關忻拉開抽屜取出盒子,“剪刀是設計師永不離身的物件,所以我給你訂了這個——”
遊雲開高興地接過來打開,眼睛瞪溜圓,不由自主“哇”了一聲。
是一隻黑檀木剪刀手柄,烏黑油潤,鑲嵌祥雲紋螺钿,如同關忻一般,低調沉靜,典雅奢華。遊雲開握在手裡攥了攥,恰到好處;翻過背面,兩隻手柄分别陰刻描金了兩列字,左邊是“得手應心”,右邊是“手得雲開”。
遊雲開喃喃念着:“……手得雲開……守得雲開……”
見月明。
台前未必有他,但背後一定有他。
遊雲開緩緩擡眼,眼圈漸漸濕紅,張了張口,忽地撲抱上去:“老婆——”
關忻猝不及防被他撞倒,躺在沙發上,正欲推開他,卻被頸窩的濕潤泡軟了身軀,失笑說:“哭什麼,不喜歡嗎?”
遊雲開擡起臉,撇着八字眉:“你不是很讨厭原來的名字嗎,不用這麼委屈自己。”
“隻是個巧合,”關忻說,拉過他的手,在掌心畫圈,“我希望你能以手裁心,做你真正想做的服裝,由此撥開雲霧,見到太陽。”
“不要,我就要見到月亮。”
“也行。”關忻大度地說,揉揉他的頭毛,“不要再愧疚了,我已經原諒你了。”
“我一定會好好珍藏的,我要用這把手柄裁成一代宗師,你就會永遠在我身邊了。”
關忻皺皺眉:“你怎麼總覺得我會離開你?”
這應該是我的專利,關忻想,打量着遊雲開:年輕、英俊、健康、才華橫溢,人生才剛剛開始,怎麼看,都更符合在未來“離開”的條件,何至于患得患失?
“我知道你愛我,但是——”遊雲開眼珠子轉了兩圈,從關忻身上爬起來,小心地收好手柄,“你等我一下。”
說完一溜煙兒跑去書房,拿了兩張紙和兩支筆,又一溜煙兒跑回來。關忻已經坐端正了,遊雲開塞給他一支筆和一張紙,席地坐在茶幾對面,按出筆尖說:“這個遊戲叫做‘人生價值清單’,就是寫出五個你覺得最重要最不能割舍的東西,人事物都可以。”
“排序嗎?”
“随便。”
兩個人埋頭開寫,都沒什麼猶豫。遊雲開先寫完了,擱筆擡眼,凝視關忻專注的神情,濃豔的眼睫在燈光下忽閃,像撒了一層金粉,不覺有些入迷,半分也沒催促。
等關忻寫完,隻見遊雲開穿着連帽衛衣,寬松的牛仔褲,兩條長腿乖乖巧巧盤膝而坐,嫩的像清晨剛摘的水蔥,俏生生白晃晃,眼睛一錯不錯盯着自己,色心不由一動,輕咳一聲說:“寫好了,然後呢?”
遊雲開把兩張紙放在一起,先讀了關忻寫的:“你最重要的五樣東西——遊雲開,star catcher,水杉樹下的盒子,工作,良心。”
關忻有樣學樣,拿起遊雲開的讀了:“你的是——關忻,爸媽,朋友,遊雲開,夢想。”
遊雲開說:“發現問題了嗎?”
“什麼?”
“你最重要的東西裡面沒有你自己。”
關忻卡住了。
“老婆,你愛我不假,我也愛你,但你愛的太獻祭了,讓我覺得,你愛我越深,就會越早燃盡你自己,我不想這樣,愛人先愛己,我希望你能把自己的感受放在第一位,隻管任性、自私,我們才能一直走下去。”
關忻看着他,好半天緩緩說:“……不會的。”
“什麼不會?”
關忻移開目光:“你會覺得煩,然後讨厭我。”
他有過前車之鑒,和連霄的感情中,他不顧連霄的想法,任性出櫃、自私挽留,換來的是厭棄和離去。
吃一塹長一智,犯過的錯誤他絕不會再犯第二次。
遊雲開一點就通,說道:“如果在我這裡你不能做自己,那我愛你還有什麼意義?我不是連霄,别用他教會你的經驗來應對我。”
“信誓旦旦沒用,這不是經驗,這是人性,”關忻有些不耐煩,“一回生二回熟,我喜歡你,所以更不能冒險。”
“是一回熟二回生,”遊雲開臭不要臉,“連霄是個地瓜,水澆多了爛根兒;我不一樣啊,我是睡蓮,就得泡水裡。你不能因為地瓜不愛喝水,就剝奪本睡蓮喝水的權利啊!”
關忻氣笑了:“好意思嗎你!”
遊雲開哼哼兩聲,小聲嘟囔一句:“連霄都把你禍害成啥樣兒了,他拍拍屁股跑了,留我在這兒心疼,我說話還不好使……”
關忻舉筆敲他腦門兒:“嘟囔什麼呢!”
“罵你前任呢!”
關忻哭笑不得,過了一會兒說:“雲開,我承認我很厭惡自己,但不妨礙我愛你,至于以後會不會離開,我隻能說,我不想離開你。”
誰都不能未蔔先知,他們之間還隔着遊雲開的父母,再怎麼裝聾作啞,也總有一天要去面對。此前關忻不讓遊雲開公開,是不覺得他們能長久,誰料愛意不僅沒有在雞零狗碎的生活中沖淡,反而愈釀愈醇。
遊雲開無奈地說:“算了,自己讨的老婆,自己受着呗,幸好我有一輩子來糾正你的錯誤答案。”
關忻上前掐他絹豆腐似的臉蛋,色心又起,眉目迷離拉絲,手指寸寸向下,打着圈兒撥弄遊雲開的喉結,感受到他的吞咽,低笑說:“這麼笃定我錯了,那還不來懲罰我?”
遊雲開扛起他就往卧室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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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幾天,遊雲開陸陸續續收到幾大箱子的布料,才一拆開,空氣中就彌漫出布料刺鼻的臭氣,他趕忙合上箱子抱到樓上的雜物間,開窗戶通風換氣。
初冬時節,氣溫冰涼,别墅本就供暖一般,這下子更是沒有熱乎氣。遊雲開扒拉出取暖器,一邊烤一邊生氣:按理說,三山這種奢侈品牌的面料商不應該提供這麼“新鮮”的面料,大冷天的放味兒就得放個兩三天,耽誤時間不說,凍感冒了還得跟關忻分居,不值當啊!
晚上關忻回來,他本想趿拉着拖鞋告狀撒嬌,卻見關忻一臉塞滿了知識的疲憊,咽下滿腹牢騷,吃完飯給他揉按太陽穴:“今天很忙?”
“還行,還有兩天就手術了,我借了幾盤手術中途遇到突發情況的錄像帶觀摩,以防萬一。”
遊雲開笑說:“你太緊張啦。”
關忻捏捏鼻梁:“第一次嘛,雖然談不上人命關天,但也決定了人家的後半輩子啊,責任重大。”又說,“今天這麼冷呢?”
遊雲開不想關忻操心,言簡意赅地說了,沒夾雜太多私人情緒;關忻點點頭說:“你這兩天在家多穿點兒,别感冒了。”
第二天,關忻打電話詢問供體角膜的進度,說是下午到總院,明天上午送到分院;算了下時間,關忻預定了第二天下午的手術室,同時讓護士通知患者上午來辦理住院手續。
然而翌日上午快十點,供體依然沒到,關忻坐不住,再次向總院打電話詢問,對方說:“剛才主任加了個臨時手術,你們那邊等下一個吧。”
關忻火冒三丈,拍桌而起,冷峻地說:“昨天說好了今天送到,我這邊已經通知患者住院了,你們說變卦就變卦,讓患者怎麼看我們醫院?!”
對方負責人不悅地說:“供體給誰我們可做不了主,你去跟主任說吧!”
說完沒好氣兒挂了電話。
關忻狠狠一腳踹開椅子,幹脆豁出去,換上便服帶上車鑰匙就往總院馳騁。總院是下午例行手術,現在角膜還沒安進另一個人的眼睛裡,醫生面前患者平等,他必須保證女孩兒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