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Star Catcher交差,路轲高擡貴手,卸下了懸在遊雲開和幾條池魚頭頂上方的達摩克利之劍。幾條魚大松口氣的同時,有了閑心埋怨:“搞了半天你能弄來啊,都快畢業了,你跟路轲頂什麼嘴?害得我們差點跟着陪葬。”
另一條說:“可不是,這幾天提心吊膽的,睡覺都睡不踏實。”
“你小子一下課就跑沒影了,微信也不回,想跟你商量對策都抓不到人,一天天跟坐過山車似的,大起大落,到哪站了也不說一聲。”
遊雲開跟他們關系不錯,告饒說:“師傅,别念了,請你們搓一頓兒賠罪行了吧?”
幾人不算矯情,當場拜遊雲開為義父,共同挑了家午間自助大快朵頤。吃興正濃時,一人忽然問:“義父大人,你問沒問義母,洛倫佐那個剪影是不是Star Catcher?”
遊雲開啃雞翅的嘴巴停下來——他早忘了這茬——他能借到裙子,全賴關忻喜歡他;而關忻又不喜歡洛倫佐,怎麼會把裙子借出去,如此一想,心下稍定,說:“應該不是吧。”
話音剛落,問話的同學得意地朝旁邊伸出手,旁邊的同學憤憤然從錢包掏出五十的票子,塞進他手中。
遊雲開無語至極:“靠,剛才誰說的吃不香睡不好的,不吃不睡專門打賭哈?”
一群男大幹完飯,各奔前程。遊雲開回别墅縫了一下午,晚上趕回市内,順路買了個菜。進家門沒見到關忻,叫了兩聲,幾步轉進卧室,隻見關忻正望着空蕩蕩的牆壁發呆,不知在想什麼,連他進門的聲音都沒聽到。
空蕩蕩的牆壁昨晚還停放着關雎的禮服,今早已被運走,關忻一時不适應也是有的,遊雲開上前拉他的手:“别擔心,30号她就回來了。”
關忻回神,扭頭看見遊雲開吓一跳:“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剛才啊,你沒聽到。”
關忻沒再多說,反手牽着遊雲開去廚房做晚飯,有一句沒一句地問他中午聚餐的情況。遊雲開掰着手指頭挨個兒損了一遍,得出結論:“一群饕餮!”
關忻樂不可支,沒心沒肺沒煩惱的小朋友們幹蠢事兒,光是聽着就解壓,遊雲開見他開心,更是開心,吃飯的時候想起洛倫佐的海報,上網翻出來遞給關忻:“老婆,這是洛倫佐明年二月服展會的海報,都猜上面的剪影是Star Catcher呢,洛倫佐宣傳出高人了啊,模棱兩可由着人猜,把好奇心吊起來,熱度噌噌上漲,都出圈了。”
關忻心下一晃又一痛,接過來敷衍地瞅了一眼便還回去,倒是提醒了他另一件事:31号衣服交給洛倫佐,這筆交易恐怕就瞞不住遊雲開了,雖說早晚會曝光,但晚總比早好,比賽的當頭,他不想遊雲開分心。
于是說:“期末展結束,你們就沒課了吧?”
遊雲開說:“對,一月份放假,剩下幾周提交各科的期末論文。”
關忻說:“31号我們回别墅怎麼樣?你不把衣服拿到這邊做,天天兩頭跑,不如回去住。”
“诶?31号人家想跟你去環球跨年呢,票都買好了,”想了想,一拍手,“倒也不打緊,一大早我們先去環球,玩完去旁邊的紅龍跨年,然後直接回别墅,完美。”
遊雲開安排得井井有條,但關忻不能接受,他跟洛倫佐的交接訂的是晚上,本想白天送遊雲開回别墅,晚上再借口和以前的同事聚餐,回來跟洛倫佐方碰頭取禮服,沒想到一個跨年打亂了計劃——遊雲開的心願無可厚非——關忻佯作不高興:“你怎麼不跟我商量就買票了?”
遊雲開悻悻:“上次生日沒去成,這次想給你個驚喜嘛,我們倆的第一個跨年夜诶”
“那天到處人擠人的,車都沒處停,你把票退了吧,挑個淡季我們再去。”
關忻一言堂,遊雲開大失所望,耳朵都耷了下來,卻沒據理力争;他這般遷就,關忻心生戚戚,軟下語氣說:“那天晚上我有事,跟以前的同事聚餐,你要是想去環球,就找個——”他想說“朋友”,但一想到遊雲開會找的“朋友”是誰,口風急轉,“——找個要好的同學一起去吧,哦對了,你姐那天有事嗎,不然你跟她一起去?”
關忻自認為這一番話善解人意入情入理,忽略了遊雲開拳頭越攥得越緊,到了最後一個字,整個人像充氣到極點的氣球,被針尖輕輕一戳,嘭地爆炸!
“你有沒有搞錯啊,那天是跨年夜,你把我往外推?!我在乎的又不是去哪兒玩、玩什麼,而是跟誰一起玩!”
吼完摔下筷子,噔噔噔幾步跑進卧室,咚地甩上門。
關忻眨眨眼睛,咂摸出味兒來,遊雲開的不滿如同狂亂的春風,吹開百結的心腸,不淩不亂,佁然舒展。關忻走到卧室門前,敲敲門,沒回應,于是按下把手,推開門,探頭往裡一看,床上鼓出個包,遊雲開貓在被子裡,雖然不見人,但整個被子都在往外冒怨念的小黑霧。
關忻哭笑不得,上前拍拍他拱起的屁股:“你幾歲了,鬧脾氣還鑽被子裡?”
遊雲開五花三層地一扭,被子裹得更緊。
關忻隔着被子問:“飯還沒吃完呢,不餓啊?”
被子裡沒動靜,不多久,丢出個手機,屏幕是一張精挑細選的生氣表情包:柴犬頂着鐵籠子龇牙,下面一連串的“氣死我了氣死我了氣死我了”。
關忻差點笑出聲,忙抵拳嘴邊,化作一聲輕咳,但一開口就止不住的笑腔:“我倆一個無業遊民,一個沒課的大學生,别跟上班族搶假期了,元旦過後我們再去好不好?”
問完,貼心地把手機塞回去。
不一會兒丢出個“狗狗面壁”的表情包:生氣不想說話!
關忻“啧”了一聲,轉身出了卧室;遊雲開聽着聲音不對,偷摸撬開條縫往外窺視,果然沒見到關忻,大驚,霍地掀開被子,恰與回來的關忻打個照面。
尴尬一瞬,遊雲開又鑽回去。
關忻把從零食櫃裡拿出來的幾樣撂床上,扯扯被子,扯不動,于是挑了罐檸檬氣泡水塞進去,下一秒就被遊雲開氣勢洶洶地撇了出來。
關忻又塞進去一包薯片,被拒;幾次三番,最後推進去一塊草莓蛋糕,這回沒丢出來,但過了一會兒,手機探出頭,上面寫着:叉子呢?
關忻笑着戳他:“别在床上吃東西,去餐廳。”
這句火上澆油,草莓蛋糕也被推出來了。
關忻黔驢技窮,欲要使出殺手锏——假裝走掉,遊雲開一定會忍不住跟上來,然而他忽然想到遊雲開的患得患失和妄自菲薄——他不能用“離開”綁架他。
狡狡一笑,關忻單膝跪在床邊,手擠進去胡亂摸了兩下,被遊雲開一把抓住;關忻勾起手指撓了撓他的掌心,一邊笑說:“抱抱。”
短短兩字,帶點鼻音,恍如撒嬌。遊雲開全身一麻,披着被子翻身坐起,氣鼓鼓地瞪着眼前人,突然撲上去,把他納進被子裡,向後一帶,兩人滾到床上,被褥蓋頭。
關忻躺在遊雲開身下,笑着點他鼻尖:“小狗狗。”
遊雲開應景地“嗷嗚”一聲,輕輕咬了下關忻的鼻尖。
關忻說:“我喘不上氣了。”
遊雲開終于賞臉掀開被子,拉着關忻坐起身;關忻捋過順他挓挲的鬓角,輕聲說:“别生氣了。”
遊雲開說:“那你道歉,講清楚錯在哪兒了。”
“我不該在這麼重要的日子把你推給别人。”
“你什麼時候都不能把我推給别人。”
“賴皮。”
“我就是癞皮狗,狗皮膏藥,我黏上你了,撕下來也要帶走你一塊兒肉!”
關忻笑了會兒,說:“但我那天真有事,等我回來,我們一邊看跨年晚會,一邊吃火鍋,好不好?”
“……好。”
“在此之前——”關忻摩挲下巴,滿臉跑了會兒眼睛,最後落回遊雲開臉上,“我們難道不應該先計劃聖誕節怎麼過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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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誕節遊雲開沒空,他們全班布置期末展會,忙得如火如荼。很快到了開展當日,遊雲開一大早就去了學校,關忻則在連霄的陪同下進行最後一次外傷複查。
從醫院出來,關忻謝過連霄,然後說:“我沒事了,下次複查就是——”卡頓,含糊帶過,“就是血檢了,已經跟醫生約了時間,我自己來就可以。”
連霄說:“你要是這麼說,我就得讨工錢了。”
關忻笑了:“我一個無業遊民,付不起大明星的工錢,不是讓我背債吧?”
久違的笑靥晃了連霄的神兒,不禁咕哝一聲:“遊雲開那小子,有兩下子啊。”
“什麼?”
“沒什麼,”連霄說,“我下午有工作,晚上我訂個地方,你請客。”
“晚上不行,現在吧。”
連霄指了指自己:“你讓我頂着這張臉跟你一起出現在大庭廣衆?我倒是不介意啊,倒是你……”
“太小瞧我了吧,我好歹也在聚光燈下活過十幾年,這點問題會考慮不到?”關忻開個玩笑,“我帶你去個老牌的私房菜館,這個點兒過去剛剛好,我媽以前經常把那裡當食堂。”
連霄咋舌:“不用提前預訂嗎?”
“隻做熟客,軟件搜不到他家,”邊說着,邊上了連霄的車,“我導航,走吧。”
這家私房菜館開在張自忠路,是一套私人住宅,兩進的院子,外客吃飯在前院,冬天冷了,就挪進前廳,垂花門後面是店主的居所,常年緊閉,挂着個“閑人免進”的招牌。
店主年逾七十,但一頭秀發烏黑濃亮,關忻見他,先叫了聲“三叔”,店主帶上老花鏡定睛一瞅,激動地叫道:“诶呀,小月亮!多少年沒見了,再不來我都入土了!”
“……三叔還真是一點兒沒變呢。”
“哪兒呀,都老頭兒了,上車人家一口一個大爺,非要給我讓座,扯不扯!”
寒暄了好一陣兒,三叔去廚房燒菜;兩人坐定,連霄環顧了一圈,很普通的四合院布局,沒什麼特别之處,問道:“沒帶遊雲開來過?”
“來來往往都是我媽的熟人,帶他過來真碰上誰,不便解釋。”
一句話,親疏立分。連霄讪讪,心裡不是滋味,下意識說:“他知不知道你為了他,把你媽的禮服都獻出去了?”看關忻不自在的表情,又說,“他還不知道?你還能瞞到什麼時候?”
關忻說:“你怎麼知道的?”
“我畢竟是洛倫佐的亞洲區代言人,二月的服展會我得到場,有點小道消息很正常吧?”
“……我自願的,”關忻說,低頭倒茶,“活着的總比死的更重要,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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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開展前,遊雲開全程親手布置Star Catcher,同學們慕名已久,情不自禁伸手去摸,都被遊雲開虎着臉拍了下去,套上防護罩後,他像隻守着珍寶的惡龍,寸步不離,提防豬手,随時噴火。
下午路轲過來露了一面,四處檢查一遍後,又消失不見;直到晚上,開展前一小時,一批批隻在媒體和雜志上見過的時尚界嘉賓衣香鬓影絡繹不絕,均等候在外面大廳彼此攀談,隻為一睹Star Catcher的真容;路轲花蝴蝶似的,周旋其間,談笑風生,小小的學校期末展會門楣煥彩,好像國際大牌的慈善展,
身側喧嚣,卻不是遊雲開的熱鬧。他掏出手機,生怕錯過了關忻的信息,突然來了一條微信:雲開,你們期末展怎麼不叫我?我到校門口了,快來接我一下。
是阿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