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雲開隻覺手機燙手,騎虎難下。他聽了關忻的話,沒邀請阿堇,但架不住阿堇自己來,箭在弦上,不去接他進來忒不地道,但要是讓關忻看見了,他下半輩子的幸福就徹底告吹了!
遊雲開苦惱撓頭,喃喃着“诶呀阿堇你真會給我找事兒”,愁雲慘霧地拽過一個關系不錯的同學替他看着禮服,然後下樓奔向校門口。
臨夜風大,朔吹冷硬。遊雲開頂風散架,行走路上,琢磨着盡量委婉,叫阿堇千萬别撞上關忻的槍口。雖然對阿堇不太公平,但為了老婆,隻能委屈兄弟了!
到了門口,人來人往東倒西歪間,高挑纖美的阿堇一眼就映入眼簾,風繞着他走似的,清泠似仙直拔如竹。遊雲開跑上前,阿堇淡淡一笑:“跑什麼,别着急,慢慢來。”
遊雲開把帽子往下拽了拽:“裡面忙着呢,诶,你先跟我進來吧。”
錯眼的功夫,一輛豪車在校門前緩緩停下,保安殷勤開門,半晌款款走出一位盛妝麗人。這時路轲兩個大步跨到來者跟前,言笑晏晏。
遊雲開臉色一變,避開他們,拽着阿堇沿小路進了學校,邊走邊說:“那是淩柏的老婆吧?時尚圈的展子,路轲沒事兒閑的請她幹嘛!純純有大病!”
阿堇腿長,輕易就趕上遊雲開,聞言說:“你沒聽說嗎,淩柏夫人是三山新一季的品牌大使,還沒公布呢,但該知道的都知道了。”
遊雲開舌橋不下:“三山瘋了?這女的除了“淩柏夫人”的頭銜,啥也沒有,洛倫佐的秀她進都進不去,三山居然讓她做品牌大使?三山真是完蛋了!”
阿堇說:“人家有淩柏這個大後台,想複出分分鐘的事兒,以後淩柏的電影都用三山的服裝團隊,雙赢,多好啊。”
“這我倒是沒想到。”遊雲開晃晃腦袋,帶他進了展會樓,“不說她了,阿堇,你晚上有事兒嗎?”
“沒有,怎麼,要請我吃飯?”
看着阿堇笑眯眯的臉,遊雲開深感愧怍,但還是鼓起勇氣:“展會完事兒了,我們還得收拾呢,可能顧不上你。”
“沒關系,我又不是小孩子,不用監護人。”
兩人已到等候廳門前,遊雲開快跑兩步,堵住前路,垂頭弱氣:“天黑得早,今天風大,回去晚太冷了,一個期末作業而已,沒啥好看的……”
言盡于此,再裝傻充愣就不知好歹了,阿堇早聽出弦外之意,停駐原地,笑意微收:“有話就直說,你什麼時候學得拐彎抹角的?”
遊雲開遂打開天窗說亮話:“我知道你是為了Star Catcher來的,我可以在開展前帶你進去,你随便看,但開展了,你能不能就——就——”
“就什麼?”
“——就早點回去啊?”
阿堇沉下臉:“關老師不許我來?”
“他沒這個意思,你們有點小誤會嘛,找一天我做東,有什麼說開就好了。”
阿堇冷笑一聲,遊雲開無地自容,正要說什麼緩和氣氛,阿堇開口說:“既然不受歡迎,我就不上趕着熱臉貼冷屁股了,以後我們也不要聯系了,祝你和關老師白頭偕老。”
“阿堇——”
“你忙去吧,别跟着我。”
“等等——”
遊雲開微信突然響了一聲,低頭一看,是關忻到了,讓遊雲開接他。
遊雲開更急了,一把抓住阿堇,可每個字在嘴裡炒了一遍,都不好出鍋。阿堇瞥了眼遊雲開的手,青筋暴突,歎口氣說:“洗手間在哪兒,我去趟洗手間就走,不會讓關老師看到的。”
遊雲開誠懇地說:“這次算我欠你的,過後我給你賠罪,千萬别說什麼不再聯系的話了。”
阿堇潦草地點點頭,看不出當真與否,因展廳暫時封閉,他在遊雲開的指揮下繞了一圈,去到後台的洗手間。
目送走阿堇,遊雲開又緊忙去按電梯,間隙裡回關忻的微信。電梯上來,門開,恰好跟淩柏夫人和路轲來個頂頭碰。淩柏夫人對遊雲開記憶猶新——打她兒子的兇手——但沒等她選拔出合适的表情,遊雲開理都不理她,一步跨進電梯,杳杳已遠。
遊雲開焦頭爛額:阿堇、淩柏夫人,随便拿出一個都能讓關忻自閉一周,更别提雙倍毒效。形勢不妙,他好不容易才哄得他重新開顔,萬不能大意失荊州。
遊雲開彳亍到了校門,關忻這次帶了圍巾,深藍色,沒戴帽子,應該是嫌擋視線,戴了與圍巾同色的耳包,被壓的額發打着卷軟軟垂在額前,襯得膚如凝脂,霓虹燈下無形軟萌了幾分。
遊雲開舔舔唇角,下腹饑餓之火撮聚,又被呼嘯的冷風迎頭吹散,咧嘴笑着跑過去:“你戴了這個圍巾和耳包呀,早上怎麼不告訴我,我和你戴一樣的!”
關忻出行大多開車,沒什麼取暖的裝備,遊雲開懷揣着那點兒小心思,置辦了一堆情侶款,但關忻沒戴全套的習慣,總是忘記。今天則想起要搭連霄的車複查,得坐地鐵回來,于是捂了個嚴嚴實實。
關忻自然不會沒事找事自讨苦吃,提也不提連霄,脫掉手套,捂住遊雲開紅通通的耳朵:“怎麼穿這麼少就出來?”說着除下耳包,給他戴上,自己扣上羽絨服的連帽,“走吧。”
遊雲開不讓他戴回右手手套,強硬地十指緊扣,揣進兜裡。關忻有些顧忌,遊雲開說:“長夜寒天風又大,吹得人隻能低頭看路,我倆羽絨服都是黑色,學校路燈又暗,隻要你别亂動,沒人會發現的。”
他太坦然,莫名讓人信賴。關忻果然不再掙動。遊雲開有預防針要給他打,故意帶他繞了個遠兒,說:“老婆,我跟你說個事兒啊,你别激動。”
“嗯?”
“淩柏他老婆也來了,路轲邀請的。”
關忻腳步一滞。
遊雲開竹筒倒豆子:“這女人簽了三山新一季的品牌大使,好像是要為複出造勢,上次在上海我也碰到她了,她想進洛倫佐的秀,被人攔了下來。洛倫佐不要的人,三山自降身價來接盤,太蹊跷了,難不成真認輸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關忻看向遊雲開:“後悔放棄洛倫佐了?”
“那還不至于,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對我一個剛畢業的學生來說,兩顆星星之間差多少光年,看着都差不多。”
關忻将他的手攥的更實。遊雲開又說:“反正你提前有個心理準備,見到淩柏老婆别太驚訝。”
關忻說:“我明白。”這裡不是淩柏的别墅,把家長裡短當主菜;他現在是遊雲開的男朋友,不能讓他在老師同學面前丢臉跌份。
遊雲開放下心,内心祈禱着阿堇已經離去,拐彎進了直通展會樓的路,前方一陣兵荒馬亂!
兩人俱是一愣,放目遠望,方才優雅得體的嘉賓們,此刻頂着煙熏的臉往外逃竄,如牛羊出欄。遊雲開心髒狂跳,随手攔住一個:“怎麼了?怎麼都跑出來了?”
“展廳着火了!”
“什麼!”
驚懼化身野獸兇狠地捕獲他!遊雲開膽顫魂飛,呼嘯的風中浮蕩着火氣的焦苦,敦促着他啟步前沖!
手心忽地抽離,空曠,冬風緊灌;關忻擦過他的肩膀,前所未有地放任恐慌,先行超人群出處跑去!
“關忻!!”
遊雲開大吼一聲,跟了上去。越近,焦苦越濃。他能看到了:展廳臨窗,窗戶洞開,風助火勢,黑煙滾滾,火舌像蛇吐着信子,旋身狂舞,高歌進食的歡愉。
二人到了展會樓樓口,人群捂着口鼻魚貫而出。遊雲開一把拉過關忻,大聲說:“你去遠點兒呆着,我把裙子救出來!”
關忻手掌發顫,大力推遊雲開個趔趄:“胡鬧!你離遠點!”
關忻身如棋盤走卒隻進不退,推完就一猛子紮進火海!遊雲開目眦赤裂,毫不猶豫也跟着闖了進去!
人群基本疏散,樓道白牆上了層灰,兩人一前一後奔向四樓展廳。火勢逐層增猛,他們把礙事的厚重衣物脫掉,随手丢棄。
火從後台燃起,展廳通往後台的門開着,火焰長驅直入,一件燃燒的期末作業倒在窗邊,眨眼蔓延窗簾。
Star Catcher在展廳中間位置,有展示櫃的防護,尚且無礙,然而展示櫃已在在高溫中融化變形,關忻捂住口鼻,悶咳着去搶救展示櫃,觸手的刹那燙得爛紅!遊雲開見狀,脫下最後一件蔽體的T恤,墊上去隔熱。
他這般火場中袒胸露懷無異找死!關忻顧不得裙子,氣急:“把衣服給我穿回去!”
遊雲開哪裡經曆過火災,全憑一股虎勁兒,隻為救出裙子,沒得章法。被關忻的怒喝吓了一跳,趕忙套回T恤。
周身熱浪滔天,呼吸不暢,開着的門窗送進一縷涼風,火焰迎風更高,又吞噬了無數布料,向他們迅猛逼近!
怎麼辦!
遊雲開不知所措,突然發現随着展示櫃的融化縮小,上端接縫處出現兩塊缺口!關忻也同時注意到了,熱氣辣着眼睛,兩人墊着袖子,同時摳住缺口,發力扳開!
櫃闆果有松動,兩人相視一笑,隻要兩人配合着同時使力,很快就能卸下這塊闆子,就能救出裙子!!
火勢步步合圍,兩人争分奪秒,灰頭土臉,汗如雨下。
突然遊雲開耳尖一動,聽到後台傳來氣若遊絲的一聲:“救命……”伴随着有氣無力的踹門聲。
這聲音——這聲音——!!
關忻見他愣神兒,喘咳着,聲音嘶啞:“雲開,用力啊,馬上就打開了!”
遊雲開口唇翕合:“阿堇……”
關忻緊鎖着眉:“你說什麼?”
遊雲開看看裙子,又看着關忻,慢慢松開了手。
關忻瞳孔緊縮:“遊雲開,你在幹什麼!”
遊雲開指向後台,面如土色:“阿堇在裡面!阿堇還在裡面啊!!”
關忻怔忪,時空仿佛凝固,他的手指還留在闆子上,袖口松懈後縮,整片手掌燙出數個大大小小的水泡,渾若不覺。
周遭靜谧如墓,唯有喘息相聞。
遊雲開步步後退,滿面歉意:“那是條人命啊……”
說罷,扭頭沖進火光深處。
關忻看着他的背影,熱浪把他扭曲成飛蛾,奮不顧身地,飛入他火紅的眼底。
展闆已然松動,隻要扳開——再用力幾次扳開——很快——
一顆火星飄進松動的空隙,滴落裙擺,如同回歸銀河的明星。
星火燎原。